文、图/王晓霞

周末回家探望的五妹在家族群里发了一段视频：103岁的奶奶坐在沙发上，静静的看着72岁的三叔认真地给83岁大伯理发。岁月静好的温馨画面让我想流泪。

奶奶和爷爷是娃娃亲，共同养育大八个孩子：六个亲生的、两个收养的。在那个穷苦困顿食不果腹的年代、那个贫瘠闭塞的小山村，将所有孩子抚养长大、供其读书、为他们嫁娶，要经历多少困苦？得有多少不易？想想都愁的头皮发麻！

忍不住问奶奶：“养那么一大群孩子，一天到晚吵吵闹闹没个清静的时候，不嫌烦得慌？”

“那嫌烦什么？小孩儿，还没长大，长大了叫他喳喳也不喳喳了。”奶奶温和的说。好像是这个道理，虽和我预想的答案不一样竟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五个男孩啊!上下差不了几岁，在一起能不打架？您不得经常揍他们？”

“哪个孩子我也木嘎实的（没舍得）碰着一指头！你爷爷有煞威儿，孩子在家里嚎（哭），听你爷爷收工回来，走到天井一咳嗽都憋回去不敢出动静了。有事慢慢涤道涤道（教教怎么做的意思吧）都听他的，都不惹他生气。”提起儿子们，奶奶觉得哪哪都好。

“那个年代那么穷，怎么还让他们都上学？能上起？”

“你爷爷识文断字！他说叫孩子都上学，只要孩子愿意上砸锅卖铁也供给，听你爷爷的。”尽管爷爷去世十几年了，奶奶对他仍是坚定不移的尊敬和信赖。

“那他们上学学的还中？能考着分？”

“都中！都中！都没拿人家的东西！都没叫老师、邻居到家来找家长。”奶奶郑重其事又颇有些自豪的说。

经常回味和奶奶的对话，对照自己这个科班出身、有多年教育经历的工作者，养育一个孩子觉的焦头烂额、患得患失、抓狂、崩溃，一双小脚、身高不足一米五的奶奶说她养八个孩子没揍过他们、没和他们生过气，我内心其实一直都充满怀疑！

一次从老家回来的路上，我询问父亲，父亲肯定地说奶奶真的从来没打过他，连大声训斥都没有。还讲了一件小时候的事儿：大概八九岁吧，父亲正调皮的年纪。盛夏的一个傍晚，他偷偷跟随邻居家的伙伴去横河水库捞鱼，突然电闪雷鸣下起了大暴雨，毫无准备的几个半大孩子四处逃窜找地方避雨。父亲说那一夜的闪电和炸雷特别大，在头顶上追着跑。带他去的伙伴自己跑都来不及哪里顾得上他？跑着跑着跑散了，他一个人跑到个瓜棚里蹲了一宿。第二天雨小了，天一放亮父亲战战兢兢爬出瓜棚，东一头西一头才找准回家的方向没命的往家跑。跌跌撞撞一拐进胡同远远就看见雨雾中奶奶踮着一双小脚站在门楼下。见泥猴一样的儿子回来了一把搂在怀里，第一句话就是“夜后晌（昨晚）那么大的雷你木害怕？”然后轻声嘱咐：“我瞒昧着，你爹不知道你一后晌没回来，快去洗洗换个衣裳，别叫他看着。”75岁的父亲讲述自己孩童时闯的祸，语气里甚至有些兴奋。透过后视镜看到后排座的他咧嘴笑着脸上挂满了泪。他说：“我去水库那天晚上你奶奶一宿没睡。”过了一会又说：“一句责怪的话都没说。”

我快速拭去迷蒙了双眼的泪水，认真看路开车。心里难过的很，和奶奶比起来我觉得自己其实不配当妈妈！当了和当好是两回事、知道和做倒是云泥之别。当了20多年的老师，教育理论也是一套一套的。要论教育智慧，没上过学、没念过书、没知识、没文化的奶奶或许是我一生无法企及的高度，看似无为却处处蕴含着朴素厚重的大智慧。

稳定的情绪，是一个人最好的教养，形容的就是她吧。奶奶性子慢、做事也慢，我对她的评价是：一生不精明，到老不糊涂。从没有见过她着急上火、说三道四、和谁争执，我们家四世同堂六七十口人，婆媳、兄弟、姑嫂、儿女、叔侄……各种各样的关系相互掺杂，几十年来温暖和谐、团结友爱，哪怕经历拆迁也从没出现过争夺什么、吵架不睦的情况。没有人要求或教着大家怎么做，都是一辈模仿上一辈的样子做，这就是家风吧！奶奶是家里的定海神针，没学过关系学她被严重低估的关系高手：无论对谁永远亲切真诚，无论经历什么永远平和、淡然、隐忍、宽广。“有德即是福，无嗔即无祸，心宽寿自延，量大智自裕。”或许这正是奶奶长寿的最大秘诀，也是整个家族温暖、幸福的源泉！

尊重规律，没学过心理学的奶奶比心理专家还懂孩子。她清楚的知道孩子就是孩子，吵、闹、不听话都是孩子的特点，孩子的成长会有闯祸、犯错的过程，而她允许孩子犯错，无条件的接纳孩子：顺应天性、尊重规律、享受过程。对孩子犯的错不过分强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遇到问题循循善诱，不讲大道理而是身体力行的教导怎么做，什么静待花开、牵着蜗牛去散步的现代理念，不过是百岁奶奶养育孩子过程最基本小原则，奶奶从来不会说爱，可她懂得怎么爱。

品格好的孩子就是好孩子。在对待儿女的教育要求上，考多少分、能否出人头地从来不是她的评价标准。八个孩子“都没拿过人家东西”就是她对孩子们最大的肯定，并足以成为她教育孩子一生的骄傲！一开始我对这个出人意料的简单朴素的答案有些不解。仔细想想也是：在物资极度匮乏饥肠辘辘的年代里，能不拿别人的一针一线不正说明她的孩子们守规矩、家教好、品格好吗！在奶奶的心中，是不是聪明伶俐、能不能找到好工作、能不能挣大钱都不重要，有个好品行、堂堂正正最重要。

奶奶年纪大了经常叨叨从前的事，最大的愿望是能回到老房子：那里有她人生的痕迹、她的记忆和爷爷的气息。有空我喜欢回家看奶奶，看她浇水、扫地、擦桌子，看她拾掇这儿、规整那儿一刻不停闲的样子，喜欢听她讲过去的故事。不能帮她实现愿望就和她汇报下我的生活，虽然她的耳朵有点背，我讲什么她可能听不到。

愿她老人家身体康健！阖家幸福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