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夏小梦

金色行李车不停往返在电梯间的二十几次搬运中，她的蓝色衬衫已经被汗水浸透，但脚步却轻快，充满活力。女儿最后用力把卷帘门上的钢环卡扣插进凹槽后，完成了她在纽约的第五次搬家。她麻利地发动了车子，乌黑的长发被车窗外的风，吹拂成无数黑色线条，在光线的明暗变化里，像极了电影开场前的画面，她的电影逐梦之旅也在纽约金色夕阳里被勾勒出来。

女儿出生在冬天，眼睛亮若星辰，对艺术的感受力极强。一岁走路时就可以“轻轻起舞”，两岁就能用水彩笔涂鸦出美丽的图案，有着良好的身体协调力，在爸爸的双臂上轻松地“荡秋千”，敢爬上只由两根铁管架起的“空中滑梯”，在生日得到一双旱冰鞋时，只看了几眼别人的动作后，就能穿上它们飞快地滑行。她的记忆力尤其出色，对人和事物过目不忘，善于用故事的口吻把发生的一切讲出来，这也似乎预示着她和电影的某种缘分。

她快四岁时，我考上了中国传媒大学电视系研究生决定去北京读书。那是一个飘雪的清晨，小小的她被抱在奶奶臂弯里，当我回头望向那个窗口时，她正在透明的白色玻璃窗中，举起小手和我挥舞，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这幅分别的情景被女儿多次写进作文里：“妈妈在风雪中提着一个红色皮箱远去，那瓣晶莹的雪花轻落窗前，它是离别的信使……”这幅如电影般的经典画面，在她的童年里挥之不去，成为了日后引领女儿走上“电影之旅”的邀请函。

我和女儿约定好天空再次飘雪的时候，妈妈就回来了，这让她经常会搬来一个小凳子，把它放在卧室的那扇窗户前，踩到上面望向那个我离开的巷口，看见门前的小树由绿变黄，再变成光秃秃的样子，等一片雪花挂到上面。在那些漫长的等待里，女儿会把那扇窗里观察到的一切，在长途电话里和我分享：邻居家的小哥哥有一个蓝色的滑板车，风筝被吹到了屋檐上，巷子口新开了一间杂货店，树叶间光影的变化……那扇窗成为了她观察世界的窗口。

直到一个凉爽的夏日傍晚，我制作的纪录片节目在央视播出，女儿第一次在电视屏幕上看见了我的名字，她仿佛见到了童话里的“魔法时刻”，奇幻而美丽。她轻轻用手去触摸电视那块小小的屏幕，就好像能够触摸到妈妈一样。从那一天开始，女儿成为了我的忠实粉丝，每次都会准时坐在电视机前，静静等待我的“出现”。她开始对画面充满好奇，会自然拿起水彩笔，把她喜欢的一些“美丽瞬间”画出来，一张又一张，当她变换纸张的顺序时，奇迹发生了，画面竟然可以重新读取新的故事，她似乎轻松掌握了“蒙太奇”的技巧，那一年，她7岁，但一个新的挑战很快摆在了她的眼前。

“我被选中了！还登上了报纸！”女儿近乎带着尖叫的兴奋，向我宣布她被中国滑雪队的教练选中，作为备战奥运会的新苗培养，这对我们全家来讲是一个足以振奋很久的消息，但唯独我却有些心情复杂。冰雪训练会伴随着受伤的可能，那些带有技巧性的挑战，真的适合她吗？但我应该尊重她的喜欢。在她每天提着滑板，不断攀上那些高高低低的雪坡时，世界似乎变大了，她期待去看见教练腾空而起的那个“神奇角度”，360度的旋转之下，天空的形状究竟是怎样的？一次次失败让她思考，那个“唯一”成功的机会，是否真的代表梦想的全部？那些她好久没有拿起的故事书，那些画笔，那些等候和“电视”的约定，那些奇妙的“蒙太奇”，才是真正令她向往的，她选择重新回到学校去读书，那条闪着亮光的故事小路，清晰地出现在她眼前。

女儿格外珍惜重新回到校园的时光，她的文学天赋被很快表现出来。她把那扇窗里的风景扩展到身边的生活，仔细观察周围人物的动作，表情，情绪变化，更深入地观察自然，这让她的作文成绩总是十分优秀，经常会被老师在全班朗读。她在初中时就成立了“梦之谷”诗歌社和“魔法”戏剧社，改编并出演《歌剧魅影》里的女主角，当她提着自己用桌布改做的花裙子，登上舞台的时候，她第一次听见观众席上的欢呼。每次演出之后，她的戏剧社团总会吸纳更多新成员的加入，他们一起去编排故事的许多场景，女儿就像一个团队的领导一样指挥着一切，还得到了北京十一学校珍贵的“金思维”奖学金。毫无疑问，她遗传了我的“导演”天赋，在高中毕业时被美国纽约视觉艺术学院电影系录取，这个培养了世界著名艺术家的地方，为她开启了一片新的天空。

或许是深受童年经历的影响，女儿对讲述女性儿童故事充满了兴趣，她希望拍出迪士尼那样具有鲜明主题意义，并激励人的真人电影，这股来自于电影的神秘力量，也成为了女儿不断付诸实践的动力。她把自己童年来北京读书的经历，创作出了电影短片《因为遇见你》，让更多人去看见教育的爱和责任；在《微风吹过撒欢谷》中，她开始关注抑郁儿童的真实现状，他们在被潜入抑郁的水底之前，被发现被救助的善意；她还在毕业作品《红哨子》中，呈现了生命中一次不经意的冒险留下的改变，这两部作品都让她斩获了国际电影节的奖项。作为一名故事讲述者，女儿的目光总会聚焦在儿童成长的主题，这应该就是她一直追求电影梦的意义所在。

纽约漫长的冬天开始了，女儿像童年时一样，期待着雪花飘落。窗外的世界或许依旧平凡，但她心中的电影画卷早已展开，描绘着更美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