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的美食和曲园
文、摄影/张逸良
对每个旅行者而言,“不时不食”似乎是苏州给予他们最有力的“暴击”,也是吸引他们屡次到访的理由。早就听说苏州流传着这样的说法:“立春香青菜,雨水太湖蚌,惊蛰酱汁肉,春风燕来笋,明前碧螺春,谷雨黄花鱼,立夏咸鸭蛋,小满枇杷黄,芒种六月黄,夏至籽虾跳,小暑酸梅汤,大暑翠冠梨,立秋鸡头米,处暑菱角甜,白露肉月饼,秋分蟹脚痒,寒露宴重阳,霜降芋艿香,立冬橘子红,小雪烹羊时,大雪酿冬酒,冬至腌酱肉,小寒腊八粥,大寒三件子。”每个节气都有专属的食物。将它们串联起来,不仅彰显出苏州人的精致与细腻,也衬托出一方水土的富庶与丰饶。反季节的、长途运输的食物,还有花样繁多的快餐,在苏州是站不住脚的,苏州人对待食物的态度,颇有些古意——恪守传统,遵循自然。
然而,身处现代都市,快节奏的生活与变化多端的气候,预示着以节气划分时食略显苛刻,回归四季,算是较适宜的方法。单以猪肉为例,苏州人一年要吃四块肉:春天吃酱汁肉,夏天吃荷叶粉蒸肉,秋天吃扣肉,冬天吃酱方。这两年去苏州,都在三月下旬;时值旅游淡季的末尾,勉强能与春花打个照面,“乍暖还寒”才是记忆深刻的主旋律。一碗红汤面、一块酱汁肉、一碟小青菜,在晴冷的天气中成了温暖身心的“救命稻草”。倒也是这固定的味觉记忆,提示着时间不为所动的流转,漫长抑或短暂。
由于使用红曲和冰糖,酱汁肉那红艳艳的色泽冲击视觉,特别好看。不仅是好看,还很养生——红曲被称为天然的“他汀”,具有降血脂的功效。一些餐馆在烧制酱汁肉的时候,还有独家秘方,会加点养神、补气的中药,“药食同源”,春天食补,也体现了中国人沿袭千年的智慧。
终究相隔千里,向往与步履不可能总是偕行。旅行者与美食的相遇本就充满太多偶然,有时哪怕“过季而食”,也会生欢喜,只因内心被新鲜感占据。何止美食,美景也如是。
记得疫情后第一次去苏州,住在宣州会馆。明末清初,苏州的会馆众多,一些泾县商人集资在吴殿直巷建设宣州会馆,便于商业贸易及商品流通。历经百年风雨洗礼,这座中路四进、东路三进、西路一进,以三座四合院相连布局的历史建筑摇身一变,成为别具特色的民宿。某日吃完晚饭,无事,在巷子里乱逛,与曲园撞个满怀。彼时曲园正维修,只能在门外徘徊。越不见,越想见,去曲园,成了执念。待今春再去苏州,曲园已对外开放。傍晚入住宣州会馆,放下行李,直奔曲园。街巷昏暗,曲园隐身,所见只有张贴门神的门,所闻只有摇动竹叶的风。
同治十三年(1874),在李鸿章、顾文彬等人的帮助下,侨居苏州、几易其居的俞樾于苏州马医巷(今马医科)购地建宅。他亲自参与设计,“筑室三十余楹,其旁隙地筑为小园,垒石凿池,杂莳花木”,取《老子》“曲则全”之意,将其命名为“曲园”。俞樾因此自号“曲园居士”,并以“一曲之士”自称。此园落成后,他还欣然作诗,信笔勾勒:“曲园虽褊小,亦颇具曲折。达斋认春轩,南北相隔绝。花木隐翳之,山石复嵲屼。循山登其巅,小坐可玩月。其下一小池,游鳞出复没。右有曲水亭,红栏映清冽。左有回峰阁,阶下石凹凸。遵此石径行,又束出自穴。依依柳阴中,编竹补其阙。筑屋名艮宦,广不逾十笏。勿云此园小,足以养吾拙。别详曲园记,吾兹不具说。”作为一座典型的书斋园林,曲园寄托了俞樾的人文情怀,反映了他的文化修养,让半生漂泊、官场失意的他得到极大的慰藉。
次日上午,与好友赴曲园一探究竟。厅堂简洁儒雅,展露文人气息;花园小巧精妙,流淌悠远韵调。几人于小竹里馆雅集,几人于曲水亭内闲坐。春在堂是俞樾讲学、研学的场所,步入春在堂,尽管“花落春仍在”的故事听过许多次,身临其境的感觉还是不同;乐知堂是俞樾接待贵宾和举办喜庆活动的场所,身处乐知堂,纵使“乐天知命”是他的精神向往,花落花开的悲喜又怎能轻易忘却?在曲园漫步,心情有几分沉重,是对历史的沉思,也是对人生的慨叹。
偶然间抬头,见愁云飘过;风乍起,看来要下雨。三月姑苏的烟雨气中,自带清幽的冷色调……
离开苏州的那天早上,连日的阴雨暂止,天空放晴,一早临时起意,去曲园“堵门”。斑竹巷口的白墙上,浮动着曲园竹林的灰影,老人在自家门口晾衣、晒被、侃山,菜市场的鱼鲜气乱飘。第一个入园,别的不看,直奔花园。卧在回峰阁边的猫睡眼惺忪,见有人来,神情中透着愤恨,慢悠悠地躲到山石堆里。待我走远,又跑出来晒太阳。小竹里馆无丝竹,唯有竹林沙沙作响,一黑猫“把门”,看来我又成了“不速之客”。红底黑字的“春”挂在萌芽的树枝上,斑驳的光影交织,恰到好处。
偶然的阴晴转换,心情随之变化,可谓“不时不遇”。有了阳光,才是“春在”。
离开曲园,兴之所至,到附近的面馆吃了一碗红汤面、一块酱汁肉,尽是春天滋味。美景、美食,都在最好的时间出现,那美妙的感觉,终究难以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