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逸良

 

《论语·雍也》有言：“知者乐水，仁者乐山。”民谚则依循“山水”的语序：“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有智慧、有仁心的人，都在大自然里寻求相对应的审美属性与情感依托，从而涵养身心，发现本我。“山无石不奇，水无石不清”，那爱石者又有怎样的精神？带着疑问，我走进乐石艺术馆。

乐石艺术馆的创始人刘德利先生就是一个爱石者，在他眼中，山雄浑深厚、水顺势奔流，石将二者的特质有机结合起来，融二者魂脉于一身。既然“仁者乐山，智者乐水”，理当是“仁智兼者乐石”。

从投身建筑行业到涉足园林工程，从参与园林景观建设到与奇石结下不解之缘，刘德利与石的关系越发亲近。二十多年的藏石经历，让他与石之间产生微妙的情感联系，内心浸润几分石性，呈现于表象，便是简单纯粹，自有持重。这不禁让人想起陆放翁《闲居自述》里的句子：“自许山翁嬾是真，纷纷外物岂关身。花如解语应多事，石不能言最可人。”表象有时比语言更直观、更准确，尽管石头不能说话，却惹人喜爱；人也是同样的道理，对不对路，一眼便知。

 

片山有致 寸石生情

刘德利与石结缘，要从接触“山石韩”说起。

中国传统园林是世界园林中一颗璀璨的明珠，在造园时，必不可少的工序便是叠石理水，作为两种造景手段，二者互为依托，相辅相成。地域不同，叠石的方法和风格自然不同，主要分南、北两派，即以北京为中心的北方流派和以太湖流域为中心的江南流派。在近代，叠石界一直流传“南韩北张”的说法，“北张”创始人张涟以画意叠石，人称“山子张”，有迹可循的仅张涟、张然两代；“南韩”创始人韩恒生的叠石技艺高超，世代传承至今，人称“山石韩”。

二十多年前，已在建筑行业打拼多年的刘德利选择到北京闯荡，机缘巧合，与“山石韩”的后人、园林叠石大家韩建伟先生相识，拜在韩先生门下，系统学习园林造景技术。借着参与全国各地重点园林景观建设的机会，他有幸聆听中国工程院院士孟兆祯先生、著名园林规划设计专家檀馨女士的教诲，从而对中国传统园林有了文化层面上的认知。中国传统园林寄托着古人的精神理想，致力于在有限的空间内营造无限想象，以达到“小中见大”的效果。而作为最自然的造景元素之一，石既能塑造山峦起伏的地形，将自然界的景观高度浓缩，还能通过框景、引景，营造“步移景异”的视觉体验；独一无二的形态和纹理，在流露艺术美、古朴美的同时，为园林增添了浓厚的文化气息，也彰显了其唯一性。

“片山有致，寸石生情”，孟兆祯先生认为尽管石头不大，却真实地反映了“社会美寓入自然美”的艺术美，古人爱石，是爱其“可心”，是爱其涤心净灵、滋养性情。前辈的提点加之自身的领悟，让刘德利从园林景观的宏观视角下探，将目光聚焦于石这一具体的微观，再立足于石作无限延展，重构传统园林的精神文化内涵。就在这循环往复的过程中，他从造园人变成了爱石者，把工作与爱好合二为一。

对一个人而言，有爱好能延续一生，还能将其融入自己为之奋斗的事业，便是再幸福不过的事。

 

爱石者是“有心人”

不同于其他收藏门类，藏石并不存在明晰的价值评判标准，一切因人而异、因石而异。也正因此，会产生诸多分歧：“我怎么觉得不像呢？”“我觉得这个不如我的好。”许多人都有这样的心态，也试图通过种种陈述，促使别人改变自己的判断。转念一想，万物皆因缘，何必非让别人也这样认为呢？收藏其实是很私人的事，打开门，是市场；关上门，是世界。

松花石《辽宁舰》

在刘德利打造的“乐石世界”中流连，使我对“石不能言最可人”有更直观的了解，好石头是“唯心”的，不必解释，当视线与之相交的一瞬，那迸发的感官体验便表明所有。摄影大师罗伯特·卡帕说过一句话：“如果你拍得不够好，是因为你离得不够近。”同理，如果一块石头需要费尽心力去解释，那只说明它还不够好。

端砚《锦上添花》

我试图去复原初见那两块白灵璧时的感觉：苍山莽莽、白雪皑皑，时而盘旋于雪域高原的上空，时而置身于神山天路的夹缝。很难想象这纵横的形态、纹理，竟源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更难想象这亿万年的大地运动、雨水冲刷，是如何造就了未经人工雕饰的“天然沙盘”。在时间的长河中，个体终究渺小，那种苍白的无力感，真切跳动着。

听刘德利说，那块名为“巍巍昆仑”的白灵璧他追踪了十多年，这期间，其拥有者更换过几任。前一任拥有者因为离京行孝，忍痛将这毕生最爱托付给他，如今只要进京，他都要来看看这件旧藏，见石如见友。收藏需要运气，也需要缘分，毕竟情随事迁才是占据大多数的常态，如果“不为外撼，不以物移”，那便预示命中注定。

同样值得称道的，还有他收藏的“十二生肖”系列。2004年，刘德利得到一块龙形灵璧石，龙头高昂、龙尾微翘，似正穿云破雾，遨游天地。面对这块形色俱佳、气势撼人的奇石，他酝酿着大胆的想法：能否集齐十二生肖的观赏石，如此题材的收藏，在业内不说绝无仅有，也是别具一格。

“行而有思，思而行远”，想法既定，接下来便是寻石。有意无意间，一块块象形石进入刘德利的视野，他放逸神思，延展想象，正如画僧石涛所言：“搜尽奇峰打草稿。”十几年倏忽而逝，十二生肖石的组合由构想变成现实。除去十二生肖，刘德利还得到“吉象”“鲨鱼”“獒王”“金蟾”“雄狮”等动物题材的象形石。

至于那些画面石，更令人惊叹。无论是金海石渲染的混沌初开、洞天幽境、罗帐静思，还是长江石凝集的天路咏叹、江南秋吟、羞花倩影，抑或纷繁的月里乾坤、银幕形象，大自然秉神来之笔，书写人间图景，以神秘伟力造就传奇。

巴林福黄《龙生九子》

所谓藏石，需要把思考和想象尽数赋予其间，再将它与个体之命运、群体之认知相贯通，使其具有更神秘的色彩。这种色彩又与大自然的造化产生更复杂、更奇特的反应，在连接起天、地、人的同时留下诸多疑问，只待有心人的解答。爱石者就是“有心人”，不仅有心，而且勤于发现，善于联系。

 

乐石——收藏的第三境界

在到处有网络信号的年代里，要想遗世独立，并非一件容易的事，而将心思灌注于自然界的某种事物，可算作消弭纷扰、琐碎，求得一方自由天地的途径。这小小的石头，是自然多样存在的象征，也是人们了解世界的窗口——生活既要有“烟水气”还要有“烟火气”，一个用以观照理想，一个用以反映现实。

自从刘德利与石结缘，他的生活也悄无声息发生着变化。在完成园林景观建设本职的同时，他借机搜寻奇石，每至一地，这都是他不可或缺的一项日程。近来，他有幸得到一块大体量的太湖石山子，尽显太湖石瘦、皱、漏、透之特质。“千山易览，一石难求”，在珍稀石料资源相对有限、人工干预手段飞速增多的今天，得到一块心仪的天然雅物的几率，变得越来越低，有主业依托、有前辈导引、有同道帮忙，让他少走了许多弯路。

由于入行时间早，刘德利赶上了奇石收藏的黄金年代，他穿梭于各地的观赏石博览会，见到心仪的奇石后，无论当时是否负担得起，都尽最大可能留住，即便被其他藏友夺走心头好，他也不会就此罢休，长年关注，一旦再次释出，即刻拿下。这般果决，也是因为吃过犹豫的亏：二十年前，刘德利在一块石头的价格上徘徊不定，晚到一天，那块石头已飞去别人家。后来看拍卖会的预展，他竟与“昔时物”撞个满怀，其身价已暴涨五十倍。一念之间，不是穿越时空的再会面，就是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如梦幻泡影的怅然，是每个爱石者都曾亲历的体验，时间再久，也难释怀。

《论语·雍也》中还有一句话：“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知、好、乐，可视作学习的三境界。大学者王国维曾提出读书三境界，其中的第三境界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历经千锤百炼，终于觅得真理、求得真经，回眸一刻，豁然开朗，之前的苦都化作今天的乐。在我看来，“乐石”其实还有“以石为乐”的一重含义——当寻石、赏石、藏石都变成“乐”，也就抵达了收藏的第三境界，进而完成了收藏人文价值的回归。

（本文照片由乐石艺术馆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