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魂碧血映千秋
文/简 梅 摄影/傅 庚
一
当我们在幽静的公园里漫步,在悠然的江河边听潮,亦或在城市交通线自如穿梭,在云光岚彩的田园里感受着春华秋实,更在朝气蓬勃、欣欣向荣的大时代气息中,追逐理想,向往光明!可是,你可曾想到?这一切是多么来之不易。当我们回望历史沧桑碎痕,近百年来,苦难的中国曾经河山破碎、人民流离,那些重重阻阻的风刀霜剑、炮火连绵、屈辱求全……桩桩件件,哪一样不在击捶着痛苦的灵魂!荆棘遍布、曲折求索的道路上,千千万万刚毅顽强的中国人民啊!终于迎来了扬眉吐气的新中国的曙光!
闽海战役松下抗敌公墓
“我们始终相信,暴力是打不垮我们的,终有一天会由敌人制造的废墟中出现崭新的国家!”每每触摸到沉痛伤痕的史实,哽于心胸的块垒,总是久久无法抚畅。而同时,耳边更响彻着仁人志士铿锵有力的话语,我似见到他们目光炯炯,前仆后继擎起英雄之旗帜,垒筑起屹立不屈的民族之魂!
长乐为鱼米之乡,枕山面海临江,自唐武德六年(623年)建县一千多年以来,少经兵燹,地方安谧,人常艳羡真是一块福山宝地。其间虽曾经明时倭乱、满清迁界,百姓“欲鱼无深渊,欲畊无广畦”,递迁后予以反复。万万没有想到,屈辱受难最为惨烈及深重,无过于日本侵华!自七七卢沟桥事变后,由于长乐扼于闽江口岸,历来为国防前沿,敌机不时侵犯梅花、松下、金峰、潭头、文石等地。当时,日军派出30艘战舰和1000余架飞机配合陆军,妄图占领中国沿海各口岸后向内地入侵,狂叫三个月内灭亡中国!为了阻拦日舰入侵,国民政府下令封锁闽江口。1937年8月,马尾江防司令李世甲用“垒石坝布鱼雷法”设障闽江口阻塞线,向全民征石,由此坊间闾里私人宅第的大石板、大石柱都被征用,无数牌坊、墓石、厝基、磉石等就此消失,仅福州南台区就征用30万块石条,还拆了长乐吴航古城墙和福州南门城墙,但仍不敷使用,后来又在闽安镇炸山取石7000多立方米……危亡之际,实在迫于无奈,同时征用“靖安号、新华兴、闽海、建安”等十一艘海轮,连同省盐务缉私船、罗星塔码头驳船和各种大型木帆船共60多艘,运载石头在熨斗山和壶江岛之间横断航道,抛填55堵石墙;北乌猪角航道也如法照办,填筑14墩;南港即我家乡的梅花航道,整整填筑了92墩,自此不便巨舰通航。为了运石填江,当时载重5000市斤以上的各式民船也被征集,最后要随石一同沉下江底。老百姓损失惨重。工程历时2年4个月,直到1939年冬才达到规定的标高;后在主航道上布下数百枚水雷,终完成阻塞线的任务。
闽海战役松下抗敌纪念陵园重修立碑
但看似缜密、万无一失的阻塞线并不能使日军却步。1939年,日军占领川石岛之前,先遣排雷艇扫雷,接着用深水爆炸方法沿福斗江航道把石堆炸得粉碎,北航道被轻而易举地清理通畅了。9月,日本海军陆战队开始盘踞于闽江口咽地川石岛,自此整整七年在附近海域(长乐、连江、马祖、平潭)对过往船舶以及出入福州的渔民(包括台湾同胞),犯下惨绝人寰的滔天罪行!用机枪点名、烧船、活埋……每一滴海水都带有凄惨的血腥味。1941年4月19日凌晨,日本侵略军1.2万人,从长乐漳港仙岐、松下、寨下、牛头湾,连江道澳、晓澳、百胜、东岱沙滩及福清等地登陆。敌人在飞机掩护下,向长乐、连江县城攻击。中国军队未能制止日军的攻势,向后撤退。当晚日军攻陷了连江、长乐县城。20日攻陷福清县城。4月21日,日军兵分四路向福州进攻,只一天时间福州第一次沦陷。沦陷区人民流离失所,背井离乡的难民达29万多人。
二
由于封锁闽江口,原先进出马尾港的中外海轮及货运,改由松下港起卸。当时英商怡隆洋行在松下先建码头,租用民房囤积进口货物。日寇探知此事,大为恼火,松下被狂炸了三次。1939年6月6日,敌机投弹十枚,男女被炸死4人,民房、商店、货仓被毁数十间,货物荡然无存,损失甚巨;6月20日,又来敌机群,掷燃烧弹30余枚,200余户之十字街精华暨进出口物资皆付之一炬,死伤无数,火延三日不息;9月15日,竟又遭敌机狂炸,复死伤数人,毁屋20余间。松下深遭肆虐,萧条残破,不可言状;百姓颠沛流离,无家可归,只能挤于妈祖庙栖身。经此变故更激起反侵略情绪,同仇敌忾,不可遏抑。他们擦干眼泪后,在废墟上重建家园,逐渐恢复生机。当时,每天进出松下港的各国货轮、国内木帆船多达三四十艘,从这里将进口的五金、布匹、石油、化学药品转运至壶井港,再将陈塘港运来的我省出口的土特产、纸、笋、木材、桐油、松节油、茶叶、香菇、木耳等运回松下。这条民间水上运输线不仅沟通了我省内外贸易,也缓解了战争期间福州地区的军需民用。战争越紧张,松下港的货运越频繁。松下港为抗战胜利立下了功勋。后更有陈俊盛等抗日英雄的事迹著于海疆!
暮春时节,天淡云缀,早、仲春温柔着推波铺垫,使四月暗叠或是明晰的层层绿、盈盈红、翠翠青,显得愈发沉稳温煦,目光所及处皆为春色。我怀着憧憬之心,踏上了长乐最南端——松下这块风烟侠骨的土地。看,湛蓝是海港永恒的色彩,浪花早已席卷了往昔那诸多的苦痛,它们吐纳着新时代的欢声音符。我踱步于渔业码头,只见沿岸两边,摆着海螺、鳗鱼、鲳鱼、海虾、竹蛏等琳琅满目的海产品,太阳伞下多为妇女,有的细心切挖海蛎,有的招呼顾客,有的给海鲜称重……伴随着一地三腔特有的叫卖声(松下地处长乐、福清、平潭的交界),这里的春色生机勃勃。远眺,新建的平潭大桥横亘于海平面前方。见一艘海轮渡即将开航,我与同行的彩满师决定坐船,到对岸岛礁看看即回。顿时,风驰浪涌,不时有渔船与快艇从旁边掠过,随着驶入海洋深处,船身跟着剧烈摇晃,激起的浪花打在舷边,发出啪啪巨响,白色水幕四溅即落,天与前方岛礁似在晃动,我有些眩晕,紧紧拉着扶手赶紧退至船中央……那一刻,我更明白了以海为生的艰难:祖祖辈辈的渔民就是这样激荡于无边无垠的海洋,掌舵扬帆,抛绳系网,与风浪搏斗……我更想起这片深重的海域,在敌机盘旋时刻侵扰之下,无数救国接力的船只夹缝中突围,只为黎明的光芒……
20分钟左右的船程,已抵登屿头岛(属平潭),船上坐满的乘客基本为平潭乡民,他们祖辈都是通过松下至屿头这条航线进出岛。一下船即有客车,载着他们各自奔回自己的家。
三
记挂着此行的目的是拜祭“闽海战役松下抗敌”中牺牲的英雄,屿头岛转回后,我与彩满师即寻抗战遗址和纪念公墓。步行在村道上,只见古厝与新居交杂,上郑陈、桥头陈、三个门角等门牌隐秘着这片土地迁徙流转、繁衍生息的故事。因村处风口浪尖,民居多筑石厝,风火墙以双披水的形式,屋顶以红或灰瓦覆盖并于接缝处压上石头,防强烈海风吹刮。古厝内部以木材分隔,与闽都他地古民居一般分为“四扇三间”“三扇二间”等规模,沿途常见古井踪痕。而新时期矗立起的新居常七八层联排,显得高大气派坚实。绕行于海上石城,我的脑海中掠过八十多年前敌机横扫满目疮痍的景象,心中隐隐作痛;而今,春光明媚,村巷静谧,鸟雀欢鸣。找寻中,竟走进了松江胜境天后宫,这里当年即是日军炸毁十字街后,难民栖居庇护之所,妈祖依旧慈祥地保境安民。在一大爷指引下,我们终于登临到大王山麓,看到了肃穆庄严的“闽海战役松下抗日阵亡军民公墓”,一种震撼、感慨、崇敬之情油然而生。
此时已是正午时分,阳光披照着英雄染血之地,我仰望着雄浑正气的由林森旌表的“捍患成仁”碑,以及顶峰高耸着“闽海战役松下抗敌阵亡军民纪念碑”,脑海中不断闪映烽火连天沉雄悲壮的一幕幕:1941年4月19日,日军48师团所属400余人由长乐牛头湾寨下滩登陆,向福清方向窜犯。陈俊盛,松下人,为松祉乡副乡长,闻讯后,集合丁壮者数十人,喻以保卫乡土有责之义,众皆激昂斗志,准备杀敌。他又联合松下水警分队长程文龙(闽侯人),文龙亦毅然应之。当时,我方仅有一挺捷克式轻机枪和五六十条单响枪支及土枪。有人劝陈俊盛“敌众我寡,不如暂避其锋”,陈俊盛深感抗击外敌、爱国守土人人有责,毅然力排众议,慷慨复命。其妻闻讯赶来劝阻,俊盛说:“男儿当为国牺牲,吾岂愿为家庭累,而丧吾志。”即率水警及自卫队后备队队员60余人,到鹿山埋伏阻击。
日军在飞机掩护下推进,陈俊盛率众迎头痛击,敌我双方各有死伤,相持数小时,敌被击溃三次,退至牛山。十时许,日军再次发起凶猛攻势,我方则凭险据守,顽强阻击。血战至中午,陈俊盛已身中两弹,未肯稍退,犹勉励队员作殊死战。最后,大部弹药告罄,而援军渺茫,陈俊盛含恨率队员退守蝉潭洞口。日寇料我弹尽援绝,进攻愈猛。陈俊盛自知必死,亦不能束手待毙,喝令集中所有弹药,队伍分散撤出阵地,留下程文龙和少数队员掩护撤退。他潜入洞中,销毁囊中队员名册及文件,并将所剩钞票若干悉数扯碎,又同程文龙等浴血御敌。日寇四面包围下来,陈俊盛又身中数弹,为免落敌手受辱,遂引枪自决。分队长程文龙及其他队员亦以身殉国,松下一役,9名水警、20名后备队员阵亡,后因伤而死2人,计死难者31人。
陈俊盛烈士纪念碑记
“胸中有誓深于海,肯使神州竟陆沉”!我默默沿阶迈上顶峰,抚摸着“闽海战役松下抗敌阵亡军民纪念碑”碑身石构,粗粝的石头鼎立英雄不屈不挠的精神,碑座四周都镌有诗文,那些经风化而模糊的字迹,仍穿透岁月的云层,在瞻仰者的心中熠熠发光,我细细辨识并轻喃着:“……云山苍苍,海水泱泱,忠烈之风,山高水长”,另一面彩满师用长乐本地口音读着“……执戈驱倭,英烈忠魂,保乡卫国,碧血成仁”。多少年过去了,百姓们永远记得舍生取义的英雄,在每个基座上都有红砖压着祭奠的红纸。
我们下山向着墓葬处,深深地三鞠躬,也向无数为了国家兴亡而献身的中华民族热血儿女,深深地三鞠躬。“到那时,到处都是活跃的创造,到处都是日新月异的进步,欢歌将代替了悲叹,笑脸将代替了哭脸,富裕将代替了贫穷,康健将代替了疾苦,智慧将代替了愚昧,生之快乐将代替了死之悲哀,明媚的花园,将代替了凄凉的荒地……”《可爱的中国》永恒的篇章久久荡漾于天际,而今,终告慰英雄!中国人民站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