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刘茁松

从12卷本的《袁隆平全集》中选出书信卷来做点文章，因为笔者是文科生，对袁老师的专业论著，心中景仰，却不能化作我能描绘的景色。而一接触书信卷中的文字，便有如自己年轻时上学读书、恋爱写信一样亲切。

自古农民多定居家中，杂交水稻却成功于远游路上。袁隆平1975年11月4日写给学生谢长江的信中说：“我从12月初到明年4 月中这一段时期都在那里，地址是：崖县荔枝沟火车站湖南育种队。”“崖县”即今天的三亚，天涯海角。今天，我们温饱不是问题了，三亚成为大家休闲的乐园。而五十多年前，1967年8月19日，袁隆平从云南元江县良种场写给邓则的信中说：“山野里的仙人掌长到1～2 丈高，夜晚墙上的壁虎多得不可胜数，此地也是少数民族杂居之处，奇装异服，很为别致。”艰难时分，依然不忘告知远方的亲人云南多民族服饰的丰富多彩。而到了1981年，从菲律宾的国际水稻研究所写信时说：“我来这里已半个月了，迄今尚未发过肠胃病，身体和精神状态均比上次好得多，原因在于我这次带了一些对症的好中成药，若稍感不适，便服药预防，收效甚好。”此信末尾说：“奶奶、外婆的身体、精神近况好吗？望你多多照顾，一家平安，才是最大的幸福。请来信。”   

袁隆平先生像大禹治水一般，在全国各地乃至世界各国奔波，留下足迹，也留下手迹。《袁隆平全集》书信卷是手迹原稿和录入文本对应编排的。家书似进家门，手迹如握双手。此乐何极！

读书信，我们看到袁院士不仅做水稻杂交，还做人员“杂交”。在1984年9月27日写给库西博士和费马尼博士的信中，谈到栽培管理和遗传研究讲课的事：“我向你们推荐两位有能力承担这个任务的人：一位是1960年毕业于北京大学的遗传学家邓鸿德，他现在是杂交水稻研究中心基础理论研究室的主任；另一位是在杂交水稻栽培上很有经验的湖南师范学院的副教授周广洽。”1990年5月4日给湖南省委组织部赵培义部长的信中，他推荐本来从事杂交水稻的谢长江到湖南省文史资料委员会工作，同年11月14日信中透露他向外国专家推荐毛昌祥取得博士学位后继续在IRRI作两年的博士后研究工作。得天下英才而推荐之，也是人生至乐吧。记得《读书》杂志创办的初衷，就是推荐天下值得好好读的好书。

《岳阳楼记》说“不以物喜”，当然有道理，作为人格修养的境界很高。但是，以物喜也未必绝对不对，不然何必搞杂交水稻呢？袁隆平书信中几次提过利用出国机会买录音机、洗衣机等当时国内高档生活用品的事。1988年12月22日写给毛昌祥的信中说：“朱全仁同志为中心的建设操劳多年，成绩很大，可他家里至今仍一穷二白。我有意资助他用外汇买一部18寸彩电，但缺乏指标，不知你能帮忙否？”更早一些，1985年3月1日给妻子的信中写道：“关于买洗衣机之电已收悉，不过别人都说，用一个难得的免税指标买洗衣机是不合算的，但不管怎样，这次回国时一定买一个双缸洗衣机回家，向母亲问安！”1985年5月25日写的信中又说：“在京给你买了两条裙子和一件汗衫（两黑一深蓝），这是我第一次买裙子，不知什么号码适合你穿，只好买两条供你选择。”就在此信写后的第七天，袁隆平与卡捷尔种子公司洽谈做成了湖南省农科院杂交水稻中心的第一笔外国生意后，高兴地写信告诉毛昌祥、邓天锡、周坤炉诸同事：“在今年十月底前向该公司提供Ⅱ-32A×IR54杂交种子1,000公斤和Ⅱ-32A种子100公斤（另50公斤父本B）。”多谢以物喜的改革开放多年，中国人民在自己家门口就可以买到与世界比肩的生活产品。在某些方面，中国的产品和设施还先天下之乐而乐了，袁隆平开创成功的杂交水稻就是中国先乐的先例。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是第一推动力，有目共睹，有福同享。

说到科学技术这个推动力，就想到文化交流这个合作力。友好合作，在于诚恳相待。1986年12月19日，袁隆平为约翰逊和卡鲁布“准备1987年在‘德州农场’生产大量（100万～200万磅）RAX 2003的种子”致信说：“我想对你们的生产和研究计划提出一些建议：1.RAX2003是一个有希望的杂交水稻品种，但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达到大量制种的地步，它还在产量试验阶段，1987年进行20～30英亩F1制种比较合理；2.不育系22A（属于改进的菲改A）更好一些，它具有高异交结实率，用它制种，很容易得到每英亩2000磅的种子产量，请重点繁殖和试验它。”袁隆平的信不仅提出自己的反对理由，同时为对方提出建设性的提议，这是合作的最佳态势。另外，袁隆平1987年3月8日给费马尼博士的信中谈到《杂交水稻通讯》的出版时说：“我认为，在目前还不具备每个季度出版一期的条件，最好是我们今年只发行两期。第二期和后面各期的发行，应该包括更多的内容，以使其内容更全面、完善。”袁隆平的话，体现了做事需条件的科学态度和办事求完善的认真精神。

而说到文化交流的合作力，便想到外语学习的立交桥。袁隆平的幸运之一，是有一个通英语的好母亲。袁隆平的英语达到能说能写的水平，母亲是第一推动力。1986年1月14日给毛昌祥的信中写道：“剩下最棘手的问题是那四篇文章的英文摘要（其中彭译第一、第四篇，需请你和老黎等人帮忙弄一下，二三篇由我自己搞）。”《袁隆平全集》中的手迹，有的就是袁院士的英文手迹，写得流畅优美。有意思的是，袁隆平写给毛昌祥的信，也有用英文的，可见他尽量利用机会使用英文。这是功利的考虑，但也未必不是朋友间的情趣表达。

人都是互相推动的。好母亲是推动力，好父亲也是推动力。

1986年3月9日夜于长沙的一封信对妻子说：“寒假期间，我自由自在，得到了充分的休息，但也有一件事使我感到遗憾和内疚，即对五二、五三的学习抓得不紧。父不严， 加上母又太慈，致使孩子学习不好，是我之过也。前几天在北京新华书店见到《文科综合辅导与训练》一书，特给五二购一本， 希望他认真地看看，同时你也要督促他做该书的习题。”好妻子当然更是推动力。1986年10月6日的信中说：“家中的老母和年幼的孩子们全靠你当家和照顾，我经常在想，有你这样一位贤德的妻子，这的确是我和全家的幸福，希你多保重自己的身体，加强营养和加紧治病。”

《袁隆平全集》的出版，正如出版者所说，具有史料价值。书中不仅有科学探索的历程记载，也有社会变迁的历史记录。1987年12月21日致毛昌祥的信谈及“V 优64”申报国家级科学技术进步奖，袁隆平说：“农校这边没有会办理此事的人才（上次申请部级奖，就因缺乏填写申报表的经验而吃了亏，按理完全可评为部级一等奖的），现特派罗利民同志来中心跑‘龙套’，请你们仔细研究一下有关文件，搜集充分的数据，提出有力的论证（我只简单在某些项目中勾画了一个框架，供你们参考），然后要小罗填写和做一些其他方面的具体工作。‘V 优64’的选育人之一孙梅元也将于最近从海南赶来中心办理此事。总之，填报奖励申请书是一门技术性很强的学问，一定要有较高水平和较多经验的同志来填写。”陆游写诗，有“功夫在诗外”的智慧。袁隆平搞科研，也有“功夫在科外”的觉悟。

袁隆平先生的杂交水稻，给我们留下丰厚的物质财富，《袁隆平全集》是袁老师给我们留下的精神财富。图书也是一种物，好的图书，好的内容，好的编排，好的印制，让人以物喜。1986年3月18日袁隆平给妻子的信中说：“我在此人事均好，特别是北京有很好的杨梅罐头，我每日一瓶，从不间断，因此未泻过肚子。”1986年3月29日的信则说：“这次旅途很顺利，3月23日晚7：20走出我的寝室，次日下午2：20便抵荔枝沟火车站，总共只有22个小时，这主要是现在广州—三亚开辟了直达航班之故。”很好的杨梅罐头，属于传统产业，并不需要很高的科技赋能，但是能做到，要保持，也并不容易。我们希望，在中国已经高铁高速的时代，北京的杨梅罐头依然很好，永远很好。高速与传统兼容并美，就好比人类生活多姿多彩的锦绣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