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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运河“飘”来的妈祖庙

文/李 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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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北京通州沿京塘路向东,漕运古镇张家湾东南十里处有个里二泗村。在商业街中段的一个路口向北行,穿过一条满是民居的长街,峰回路转之后,眼前豁然开朗。一座历经沧桑、规模宏大的古刹出现在眼前,精美的牌楼匾额上写着“古蹟里二泗”“敕赐佑民观”。这就是运河岸边最大的道教庙宇——佑民观。

三千余里大运河,奔流不息上千年。无数人与事如浪花飞溅,又迅疾落下,消失于长河。几百年前,在南北文化的交融中,妈祖在北方“安家”。一座庙与村和人的故事就此徐徐展开。


庙与河:与漕运紧密相连的妈祖庙

佑民观,俗称天妃庙,是圣母娘娘道场。全名为“北京佑民观坤道院”。这里据传是北京唯一一处妈祖庙。

不靠海的燕赵大地,为何会有个妈祖庙?站在今天的位置,南来北往的人们很难找到答案。

其实,这庙与不远处的大运河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妈祖信仰主要在我国南方。相传妈祖是一位出生在福建省莆田市湄洲岛的少女。因为她能“预知休咎事”,所以当地人称她为“神女”“龙女”。在一次搭救遇险船只时,她不幸被桅杆击中头部,落水身亡,年仅28岁。当地人遂为她建祠堂以示怀念。但有关她的传说仅局限在莆田民间地区,影响力并不大。

南宋开始,妈祖的地位逐渐上升。绍兴二十五年,妈祖有了官方对她的第一个褒封“崇福夫人”。从这以后,经过南宋、元、明和清四个朝代,14个皇帝先后敕封了36次。妈祖的地位从“夫人”“天妃”“天后”到“天上圣母”,封号最长达64个字,已达到无以复加的地步。甚至到了康熙五十八年,妈祖的地位与孔子、关羽一样,被列入国家祀典。地方官员亲自主持春秋二祭,行三跪九叩礼。她成了万众敬仰的“海上女神”。

很显然,供奉妈祖与海运漕运是分不开的。可站在今天的佑民观向四周寻觅,并无大河痕迹。如今藏匿于村落中的佑民观,也很难让人相信这曾是京东道家第一福地、最大观场。历史如何演绎了这场阴差阳错?这深沉的问号,只能从流淌的运河水中寻求答案。

元大都建成后,京城衣食所需多仰仗江南供应,于是朝廷开辟海道,运粮米至大都。由于大运河不能直接到达大都,只能先运到张家湾、里二泗等码头卸载,再走陆路转运至京城内。

至元二十二年,即1285年,漕运总督张瑄首次指挥海船,装载十万石粮米,自松江府(上海)

出发,历经艰险,驶进天津口岸,转入白河,顺利到达张家湾,再转为陆运送往大都。此后每年海运都较顺利,漕运官兵都以为是天妃女神在保佑平安,就选址在运河边的里二泗建天妃庙,供奉天妃神像,久之演变成道教庙宇——天妃宫。

以后,凡是从此经过的船只都要在这里停留,并在天妃庙祈求平安顺利,随着庙的声名远播,过往商旅以及附近民众也都前来上香拜神,以求风调雨顺,人寿年丰。可以说,天妃宫就是随着大运河飘来的。

在官方记载中,“天妃宫”的名字一直沿用到嘉靖年间。

据《日下旧闻考》记载:“里二泗近张家湾,有佑民观,中建玉皇阁醮台,塑河神像。嘉靖十四年,道士周从善乞宫观名赐金额,名其阁日锡禧。”原来,随着漕运事业逐渐发达,天妃宫香火越来越旺,原有殿宇已经不能满足香客的需求。明嘉靖十四年(1535),道长周从善将天妃宫扩建。为扩大影响,道长将酷好道教的嘉靖皇帝请到庙中,恳请赐名,于是得名“佑民观”并沿称至今。

历史上曾有三个皇帝来过佑民观。第二个是万历皇帝。万历十年(1582),漕运总督汤世隆为佑漕运,奏请神宗生母重修此观。太后李氏是通州人,一向敬慕金花圣母之神,此观又在其家乡运河岸边,便多有捐资布施。

到了清朝,康熙皇帝来这里视察,御笔亲书“保障漕河”四个字赐给了佑民观。现在这四个字在观门口的牌坊背面还可以看到。相传顺治皇帝曾于顺治八年(1651)亲到观中上香求子,赏银五百两。又经通州绅士田文孝募捐三百两,用以修缮和香火之资。后经乾隆等多次维修补建,佑民观盛极一时,成为“京东道家第一福地”。

那么,佑民观又是如何衰落的呢?

事情要从清朝嘉庆六年(1802)的一场自然灾害说起。

这年,京城连降暴雨,造成特大洪水。京畿地区受灾严重,张家湾河段尤受重创。该河段正河淤垫严重,河溜出康家沟抄河,漕船不得已改道。这是张家湾漕运改道的第一次尝试。

自此也引起了朝臣的争论:张家湾地区河道不畅,要不要换个道?

争论持续了很多年。直到嘉庆十三年,京畿地区又连降大雨。张家湾正河再次严重淤积。正值重运之际,漕船再次选择行走康家沟。就此,张家湾段北运河逐渐成为历史。河边的里二泗作用降低,妈祖庙的香客不复从前。佑民观最鼎盛时期的盛况连同那些故事就此被雪藏进史书中。

几百年来,佑民观随着运河漕运的起落而兴衰。而今,随着大运河文化带的建设,其背后深藏的文化价值再次被重新发掘。


庙与村:村寺同名之争

外地人到了运河边,听人说起“里二泗”的村民,总得打听一下:“这三个字怎么写?什么意思?”

其实不光是今人,古人也好奇,甚至不同记载中的这三个字也“打架”。

明代顺天府通州人刘廷谏在《七月十五日夜泛舟里二泗》诗中写道:早秋十五潞河边,里二滩头一系船。为爱清风消溽暑,更怜明月满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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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人记载的是“里二泗”。可再翻《元史》,却是“李二寺”。除了中间的“二”,首尾两字都不同。发生这么多疑问,跟佑民观分不开。

有一种传说,或者说是神话,将佑民观的成立往前推了很多年。

根据这个传说,元代时,村里有个“李二寺”,是一座佛教寺院。有一李姓村民,家中排行第二,官称李二。无业游民李二白天给地主扛活,夜间住在河边的小土地庙里。李二听说建庙供神就能使穷人过上好日子,决心攒钱修庙。他把平日省吃俭用剩下来的铜钱,一个个塞入庙内的小地窖里。不料村里的小顽童发现后,偷偷把藏在窖里的钱拿走了。几年后,李二觉得钱已经不少,可以买砖瓦木料了。可打开地窖一看,钱都无影无踪了。但他并没有灰心,继续攒钱。这回他把钱装进土地爷塑像的肚子里。又过些年,想着该修庙了,又发现钱都不见了。他依然继续攒钱。直到一天夜里,他在梦中看见许多天兵天将,有的锯木刨板儿,有的凿石砌砖,响声嘈杂。不多时,河南村边建起一座富丽堂皇的大庙。他高兴地哈哈大笑。睁眼一看,才知是梦,于是心生郁闷便与世长辞了。第二天清早,村民们真的看见河岸边突然矗起来一座大庙,就纷纷跑来告诉李二,却只见到已经断气的尸体。村民说这座庙是李二请来天兵天将建造的,于是就将这庙叫做李二寺。

“李二寺”这三个字首现于《元史》:“今岁新开闸河,分引浑、榆二河上源之水,故自李二寺至通州三十余里,河道浅涩。”根据民间流传资料,《析津志》中曾有“李二寺,村寺同名”之记载,不过此书在明末已经亡佚,而《析津志辑佚》中不见此句。

神话显然是假的,那么“里二泗”的村名到底怎么来的?“李二寺”这三个字是否为官方记载错误?

在官方解释中,人们可以寻求答案。曾经白河自今通州城东分为内外两支,两支在今西集镇和合站村“重逢”。内、外白河都称“泗河”,就分别称为“内二洒河”“外二洒河”。其中,外白河在通州城东吸纳了温榆河、金闸河、小中河3条河流。“内”为“里”义,“里二泗”由此得名。在此河旁建村则以河名称村。学者认为,《元史》中的“李二寺”名只是别字而已,没有佛寺。

其实,这个庙还有个名字叫保运观。据《读史方舆纪要》记载:“火烧屯而北七里,曰公鸡店,……又六里,曰保运观,亦谓之李二寺。”《行水金鉴》也提到“保运观”这个名字:“顺天府运河自武清县杨村驿……六里至保运观,即里二泗,十里至张家湾。”从中可以明显看出保运观就在里二泗。不过,关于保运观名字的来历却不得而知。

神话是编造的,但庙与村的纠缠却是真实存在的。

今天人们看到的这座佑民观是在2003年重建的。这座曾经享誉四方的重要道观一度被摧毁。

解放前后,里二泗村小学就设在佑民观东跨院的如意坛院。1958年,里二泗中学建于此,大部分建筑开始拆改为教室。1959年6月,仅余牌楼、关帝殿、罗汉殿及如意坛诸建筑,院内散置残碑身10块仆地。到了1982年,佑民观主要建筑悉数被拆改,全部改为教室,只存有玉皇阁前的一株树龄将近500年的古槐、残缺石刻6件及如意坛院。如今这株古槐的主干仅剩下挨着地面的三四米高的一截,三个成年人才能合抱。

由于年代久远,古槐树干里面早就空了,成了一个树洞。1992年春节,有小孩在古槐周围放烟花,点燃了树干,不少枝干都烧断了。后来人们为了及时抢救,用一口铁锅盖住了树洞,周围用水泥加固,看上去和真的树干十分相似。饱经沧桑的古槐生命力十分顽强,每逢春季依然能抽出新的枝丫。

1990年,里二泗村小学迁走,如意坛院也随之被拆除。2004年,里二泗村民及附近居士筹集资金开始重新修建观中殿堂,重塑神像,并于2007年邀请到了刘崇尧道长主持庙内宗教事务。两年后,北京市宗教局批准佑民观为对外开放的宗教活动场所,并命名其为“佑民观坤道院”。


庙与人:刻进记忆深处的小车会

初夏,里二泗村的活动室里传来锣鼓声。走近一看,坐车娘娘、公子、账房先生等20余个角色载歌载舞。推车赶路、上山过桥,甚至还有车轮发生故障、演员突然摔倒等情节都在紧张排练着。

里二泗村民间小车会作为通州区级非遗已传承200余年。小车会也被称作太平车。木质车架外蒙布,布上画车轮车架,套系在表演者腰间,如女子坐车状。另有一人“推车”。两人配合着表演动作,异常热闹。演员基本来自里二泗村,平日里是司机、工人、医生、农民……逢年过节,他们就会受邀到各地表演。

跟随锣鼓的节奏,演员们又蹦又跳。短短20分钟,饰演丑角“膏药”的刘学成额头就出了汗。然而,整个队伍里最辛苦的,却是那位坐车娘娘。这位演员名叫王艳芬,40多斤的小车通过绑带挂在腰间。车队行进时,她得根据节奏让小车左右扭起来,上身还必须平稳放松,神态更是要端庄自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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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坐车娘娘”,和佑民观有什么关系呢?小车会最初是庙会上的表演项目。这个“庙”是不是就是里二泗村的佑民观呢?

在已故作家刘绍棠的一段描写中,人们可以找到线索。他笔下里二泗的庙会是这样的:各路民间花会艺人,高跷、秧歌、狮子、龙灯、花棍、竹马、腰鼓、旱船、中幡、少林、十不全、小车会……争先恐后奔赴里二泗河神庙朝顶进香。

也就是说,小车会是河神庙进香的表演项目。而里二泗唯一的“河神庙”就是村中的佑民观了。

据明代《帝京岁时纪胜》记载:“(里二泗)前临运河,五月朔至端阳日,于河内斗龙舟、夺锦标。香会纷纭,游人络绎。”此外,民国时期的《北京市志稿》也有记载:“里二泗河神祠四月四日有庙会,祠在张家湾运河之滨。昔年江浙两省漕运皆由内河,粮船至此停泊者数十艘,凑费演戏酬神。”

或许是北方人将妈祖庙“本地化”,才出现了将海神的天妃宫“河化”为“河神庙”的文字。很多人并不知晓天妃宫、娘娘庙是南来的妈祖庙,但人们对神灵虔诚地祈祷蕴含着对未来生活同样的期许。

自元代天妃宫建成,江浙一带的船商就自发出资组织庙会。时间久了,里二泗的庙会就极为热闹。庙外人头攒动,商贾辐辏。即便里二泗连同佑民观逐渐隐没在漕运史中,但人文印迹仍旧深深刻在这片土地上。

65岁的村民王建国还记得小时候庙会的盛景。每年的正月十三至十八,佑民观庙会都会给春节增添热闹。“村里人山人海,车水马龙,南北的花会都来争强斗胜,比个高低。除了正月,农历五月初一还要再办一次。”庙会的日子里,有很多人过来烧香。卖香的商贩数以千计,挤满了一整条街。因此,当地人也管这条街叫香道。

如今,里二泗小车会已经不拘泥于固定的时间。传统小车会正在以一种“主动融入”的姿态积极参加各种活动。在花会、人生仪式、节庆活动及宣传中,都能看到他们热热闹闹地表演。目前小车会成员已发展到30余人,平均年龄60岁。现任会头、非遗传承人是韩德成。在一次次表演实践中,他带领的小车会形成了带有独特地域特征的文化标识。

庙与人的互动再次被当代人关注到。里二泗村民林殿惠所绘《张湾漕河胜迹图》中,小车、竹马、少林、大鼓、狮子、龙灯等多档花会活灵活现。即便宗教的意味淡了,佑民观往日的辉煌不再,但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从未改变。

(图片由张家湾镇政府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