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刘茁松 

王夫之画像

第一个湘西，是王船山（夫之）的湘西草堂。船山先生曾在衡阳举兵抗清，阻击清军南下。战败后，辗转肇庆、桂林、湘西以及郴、永、涟、邵间，最后在衡阳石船山下筑草堂而居。此地在湘江西边，故名“湘西草堂”。先生在此“六经责我开生面”，著书立说，岳麓书社出版有《船山全书》传世。

第二个湘西是陈渠珍、沈从文们的湘西。近代湘西人才辈出。政治家、军事家、文学家、艺术家，家喻户晓。沈从文从湘西凤凰走向世界，带着湘西的好山好水，美人美文，带来八方宾客，四海游子。北岳文艺出版社出版有《沈从文全集》传世。

沈从文

第三个湘西是钱锺书的。抗战烽起，钱锺书遵父命到湖南蓝田，任教国立师范学院。国破家散之际，开始撰写《谈艺录》。自序说“始属稿湘西，甫就其半”，就是说在湘西动笔，写成了一半。这个“湘西”类似船山先生的湘西，指地处湘江西边。钱先生写到湘西二字的时候，一定会联想到流离失所的前辈，故自云《谈艺录》“虽赏析之作，而实忧患之书也”。

下面要说的《湘西》，是《沈从文读库》中的一本。《沈从文读库》由中南出版传媒集团彭玻董事长策划，湖南文艺出版社第二文学编辑部承担。读库聘请沈从文研究专家凌宇先生担任主编，延请吴正锋、张森两位教授做执行主编。画家蔡皋女士为封面设计创作了精美的插图，萧睿子为图书做出了特色鲜明的整体设计。2024年1月，十二卷本《沈从文读库》中的有关湘西的四本组成“沈从文与湘西”小套装，在北京图书春交会上与读者见面。这一年，正好是沈从文在北京发表作品的“从文”一百周年。

沈从文读库版《湘西》收入作者“湘行书简”“湘行散记”“湘西”三部作品。

《沈从文读库》主编凌宇与沈从文合影

1934年1月，沈从文曾经回到阔别多年的故乡凤凰。他是回乡探望母亲的。这时，他刚刚结婚半年，充满新婚的喜悦。他的写作已经走过艰难的雪山草地，《边城》这条苍龙也已稳稳地把握在手了。立业成家的双重喜悦，让他的归湘之路有如朝辞白帝，一路上写给北京妻子的书信好像轻舟已过。这些书信多年后终于作为《湘行书简》编入《沈从文别集·湘行集》，1992年5月由岳麓书社出版。比这更早的，是他用回乡的素材写成的《湘行散记》1936年已有单行本在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为湘西带来了读者期盼的目光。1937年底，沈从文随一批教授避乱迁徙去云南，路上再次回到故乡。这时节，湘西因为战争忽然变成战略要地。沈从文一腔爱国之情，满怀乡土之恋，提笔急就《湘西》一书，在湘西与四方难民之间搭建理解的桥梁，在湘西的过去与未来之间打造通达的隧道。作者写这本书，希望“能对于旅行者减少一点不必要的忧虑，补充一点不可避免的好奇心，此外更能给他一点常识——对于旅行者到湘西来安全和快乐应当需要的常识，或一点同情”。1940年，作者心愿结出的文字已经变成铅字在长沙商务印书馆出版，为湘西赢得众多知音。

彭玻是湘西龙山人，对于湘西走出来的大作家沈从文情有独钟。他指出，我们湖南人民出版社正在出版《周立波文集》，你们湖南文艺出版社可以出一套《沈从文文集》，体现湖南文学的丰富性。他还特别指出，《沈从文文集》中，可以拿出与湘西有关的部分另外做一小套装，以“沈从文与湘西”的名义，把宣传湘西和宣传沈从文结合起来。在实施彭玻的策划过程中，沈从文家属鉴于过去已经有三个“沈从文文集”版本，在套书的书名上，偏向“沈从文读库”这样新颖的命名。彭玻最后认可了沈家的意愿和出版社的意图。在封面设计的过程中，根据彭玻的眼光，设计师萧睿子又在底色色彩上费了不少心思，为《沈从文读库》增加了文采斐然的色彩感。甚至于内文字体的大小，彭玻也细心考量，让《沈从文读库》最后成为更加适读的美目盼兮。

钱锺书

彭玻在为《沈从文读库》专门召开的例会上，给我们讲了他知道的一个关于湖湘文化的说法，说湖湘文化就是实事求是加浪漫主义。我们认为，沈从文先生的写作道路，他的著作，既有真实反映社会的实事求是精神，又有抒情理想的浪漫情怀。他的学术专著《中国古代服饰研究》，用实事求是的精神，用文物与文章对比的方法，纠正了许多纸上谈兵的不实之言、不真之说。他的湘西系列作品，既充满对于故乡风物人情的传真传神写照，同时也洋溢着五四新文化青春之歌的浪漫情调。他的一生，被称誉“赤子其人”，这“赤子”二字，既是实事求是的科学精神，又是奇思妙想的浪漫魂魄。

战争年代曾经在湖南湘西工作过的钱锺书先生，1939年11月在逃难中经过浙江宁波奉化区溪口镇的雪窦山，动荡中从容不迫，游山后诗兴大发，留诗三首。《其二》有一段诗句：“我尝观乎山，起伏有水致。蜿蜒若没骨，皱具波涛意。乃知水与山，思各出其位。譬如豪杰人，异量美能备。”诗的意思，说山势就像起伏的江水，可见山和水，并不是截然分开，不像孔子说的“仁者乐山”“智者乐水”那么绝对对立，而是互相可以交融交汇，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就像英雄豪杰往往兼备多种不同的美质。苏轼能大江东去，也能月出东山。沈从文作为一代文豪，他的生活与创作，显示出豪杰之士的丰富多彩，用“读库”这样的名称，也是想借来形容先生著作的壮观吧。十二卷《沈从文读库》在手，有小说也有诗歌，有散文也有童话，有书信也有文论，展示了文体大师有容乃大的气象。跟随沈先生的文字，我们时而碧波荡漾，时而波澜起伏；时而菩萨低眉，时而金刚怒目；时而意气风发，时而沉思默想。马克思曾经赞扬希腊神话是“西方文学的武库”，沈从文先生从一个小学文凭的湘西少年成长为一名大学教授，也近乎神话。他的人生和文字，都已经成为读者生活中的一座精神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