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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的知了猴

作者:声 樾

大冬天的,竟吃到了知了猴。这些年,生活于温润的南方,如此口福,实在难得。想起来还顿觉垂涎,嘴里痒痒的。

每当谈起知了猴,我总能唾沫横飞,准能联系起小时候的一串串故事,回忆起家乡的点滴乐趣。似乎,这小小的东西是我回忆中不可缺少的角色。

在这堆横飞的唾沫的结尾处,我总会兴奋地总结:“我最喜欢吃的就是知了猴了!”一种饕餮的快感刺激着自己的思绪。


摄影  马克燕 微信图片_20231101112815.jpg

小的时候在母亲面前就曾如此表过态,惭愧的是,到这把年纪了,每每喜形于色,谈到吃喝的时候,必然“形散而神不散”地聚拢于这种小动物。

知了猴,在家乡叫“哨前子猴”,至于是怎么写,竟没人清楚,能联系起来的,恐怕是它特别爱鸣叫,所以有个“哨”字。单说“知了猴”,在汉语的语言体系里恐怕还是个生僻词,更不用提“哨前子猴”。它可不是猴子的一种,我的大胆,还不至于吃到那种蹦跳而聪明的大动物身上,对那种念头,只会恐惧而厌恶有加。这种“猴”是知了的幼虫,说到“知了”,生僻的程度就下降许多,学名叫“蝉”!

蝉,这种动物,准确地说是一种昆虫,想必世人皆知。法国的法布尔,写过《蝉》一文,讲了它的习性、特点,它的一生历程,地下若干年的成长,就为了不足一月的自由鸣叫。我们老祖宗的文化宝库里更不鲜见,“薄如蝉翼”中的“蝉”便是它,唐代诗人虞世南有首《咏蝉》,其中两句“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托物寓意,颇为后世称道。著名的大诗人骆宾王、李商隐,也有关于蝉的美妙诗作。蝉的幼虫之所以叫“猴”,是因为它爬出洞,在蜕变为会飞的成虫之前,是必须要爬到一些高的物体上的,主要是树木,它爬在树上的样子,委实像极了“猴”,大抵也就是因为它像猴子一样会爬到树上,再加上像猴的模样,才被形象的叫做了猴。

在家乡,知了猴是一种名吃。不知道从什么年代开始,人们喜欢上了吃这种昆虫,我也无从考据,但想必改革开放前,比如三年自然灾害、文革的时候,大家是不吃的,没听父母讲过,再者,吃这类东西,是少不了油的。生活过的惨兮兮的时候,油都没有,还有心情烹炸这个东西,想必可能性并不大。但是,自打我记事起,它已经风靡家乡。而今,甚至蔚然已成北方名吃。跟全国各地的同学说起来,知道的还是少的,记得不少南方同学都带着惊恐鄙夷的神色说过,那个东西能吃吗?!看那眼神,跟我听说他们有些人能吃老鼠、壁虎、猫是一样的。

如何爱上吃知了猴的,记忆里又是杂乱无章,也懒得去梳理。关于它的故事,却又是丰富的。懵懂的少年时代,就知道它们这一物种走过的生命轮回,用“血泪历程”形容毫不为过。


初夏时节,这种喜欢长鸣的昆虫正是最多的时候。当它们睡在地下,养精蓄锐时,孩子们就打起了主意。用镢头刨,掘开林间的土壤,希望把它们从地下早早地揪出来。这省却了它们费劲的用两个较大的钳形爪挖洞到地面的辛劳,免去了它们寻找树木往上爬的力气,还有蝉蜕的煎熬……但结果恐怕是它们极力避免的:早点把它们送上我们的餐桌。这一过程,让它们削减了大量的数目。这种镢头的主人,大都是孩子们,三五成群,或者一二组合,到林中空地划分范围,一个角落不拉的把这片树下的空地用镢头梳理一遍。刨出一个知了猴的喜悦是巨大的,同伴前的炫耀,同一片空地的继续寻找,随之而来的乐趣全在于此。


刨的人多,不少的知了猴被从地下揪出来,但更多的成员还是幸运的躲过了这一劫。夜幕降临,幸运的猴儿,从地下的洞穴里爬出来,慢慢地爬向附近能找到的高大物体,大多选择高大的树木,也可能是高一些的草丛、柴草垛、墙壁、庄稼。而让它们始料未及的,人类的第二波“大追杀”同样随着夜幕拉开,这一波杀伤力极大。村里的男女老少,人人拿着一把手电筒,或者更亮的矿灯,深入村子周围的树林,来搜寻这些漏网的昆虫。人们一遍一遍地照着树和草丛,有时同一片小树林,如过筛子一般,刚被一拨人搜过,接着又被另一拨人寻遍。黄昏到晚上十点前爬出洞的猴儿,赶上的就是噩梦时段,漏网的比例不是太高。随着与人类打交道的年月久了,有些知了猴竟学会了新的本领,一有亮光照过来,它就把几只脚一缩,从树上掉到地面的草丛里,如果不被找到,它就幸运的逃脱。这一现象,只能理解为它们的进化。还有更幸运的,那些从午夜到黎明前爬出来认识世界的小家伙们,它们大都顺利爬到较高的物体上,完成耗时持久的蝉蜕,最终展开双翅,飞向高高的树枝,享受生命中梦寐以求的甘露。

蝉蜕是一个漫长而复杂的过程,历时一两个小时左右。先是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脚爪牢牢的抓住树皮或其他附着物的表面。起初,知了猴背部的硬壳开一条缝,慢慢地缝越来越宽,直到大到足以将头部从缝里一点一点挤出来。紧接着,身体的中部、后部、尾部依次挣脱出来。最惊险的莫过于最后的时刻,成虫完全悬空在自己的外壳上,用它们的尾部钩住背部裂缝的下端,整个身体倒挂着。过一段时间,它通过上半身的力量,逐渐地将整个身体蜷缩、拉伸、直立,直到他的几只脚能抓住刚脱下来的外壳,最终把尾部完全抽离出来,蝉蜕就算完成了。这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只白白嫩嫩的成虫趴在刚刚脱下的外壳上。刚爬出的成虫十分柔嫩,翅膀还是小小的缩作一团,绿莹莹的。翅膀的根部,有类似水泡一样的东西,里面有大量汁液似的液体。至于它是如何使用水泡中的液体,将自己从白嫩变成成虫的黑而硬,我没有完整见过,水泡中是否有墨汁一样的黑色液体,我不得而知,但墨汁一样的液体确实从它们的身体排出。成虫的颜色是渐变的,从嫩白而灰白,而灰,而灰黑,而黄黑,像变魔术一样,最终翅膀硬朗,一串高亢而连绵的鸣叫,展翅高飞。


能飞向树梢的蝉足够幸运,但它们还会面临人类的威胁,不能个个都终老于树梢之上。调皮的孩子们有自己的方法,那就是用“面筋”粘。面筋是用小麦做成的,极具粘性,类似口香糖的样子,有时用口香糖也能起到同样的威力。孩子们常用牙齿将麦子嚼碎,直到在口中将麦麸逐渐去除,形成软软的一团面筋。依稀记得除了嚼,还有做大量面筋的方式,我记不确切。用长长的木杆或者竹竿,在项端接上细细的竹条或铁条,上面缠绕上面筋,工具就成了。举起长长的杆子,昂着头,在树下找到枝叶掩映中蝉的所在,慢慢的从尾部靠近,去粘它的翅膀。蝉的两只大眼,三只红色的小眼都在头部前方,只能看到前面和上面一点的范围,对于从后面靠近的危险往往疏于防范,一旦粘住翅膀,它就再也挣脱不了。孩子们喜欢用针线将捕获的蝉串起来,会鸣叫的雄虫,都不肯相让,使劲地叫着,那一串便成为只有一种声律的嘈杂的合唱团。孩子们提着长长的一串蝉走在路上,羡慕的眼神从其他孩子的眼睛里流露出来。虽然味道比幼虫要略差,但这串鸣叫的小东西还是会成为下酒菜。


因为味道鲜美,营养价值高,知了猴形成了完整的产业链,家乡的酒店、饭馆,市场、集市,多有售卖。捉、卖、吃,一条龙服务。据说也有养殖的,这倒让我思考了许久,如何较大规模的获取成虫的卵,似乎是里面的关键。不过在现代社会里,这恐怕成不了什么难题。只知道,倘若是养殖,这些可怜的小动物就没有了长大高飞的幸福,只能还裹着厚厚的甲壳时,就被送上了餐桌。

蝉和“煎饼”共同激发出我对家乡食物的深厚情感。每到假期,时不时憧憬着回家乡的情景,里面就有对大快朵颐的渴望,那类似一种怀抱理想的甜蜜。想着可以吃到家里那可口的小吃,久已麻木于他乡饭菜的味觉重新焕发激情。有时想着想着,竟要笑出声来,简单的幸福!外地人对这种小昆虫能作为美味佳肴,常表现出十分的不理解。妻子常打趣说,没想到还有人吃这种“懒虫”(她们家乡的称呼)!潜台词恐怕是:真恶心、真野蛮、真不可想象,等等。还常常戏言,她的老公就是因为小时候吃这个,现在才这么笨,反应这么慢,头脑这么不灵活……,如此说法,不一而足。我不理会,归来的游子永远奉它为心中的首选。

想到知了猴,会想到家乡,想到北方的点点滴滴,想到生我养我的土地和乡亲。一种深情的思念,更是一种包裹着自己的幸福,简单而实在。

摄影/克  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