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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白山看秋天

作者简介:温亚军,出版有长篇小说《西风烈》《伪生活》等七部,出版小说集二十多部。曾获第三届鲁迅文学奖、第十一届庄重文文学奖、首届柳青文学奖等多种奖项。小说被翻译成英、日、俄、法等文字出版。

到长白山机场临近中午,天空阴云密布,一副随时准备下雨的架势。虽说下雨的阵仗从北京登机时就一直挺足,我甚至担心不能按时登机,不过还好,雨并未如期而来,到底还是给足了面子让飞机顺利起落,没有让我滞留机场或者随机在空中盘旋。在二道白河住的宾馆楼下,望不见长白山主峰,却能感受到东北深秋的浓烈气息,宾馆周围开满了粉白、嫩红的雏菊,而且还是野生的,没有刻意的章法,花儿开得恣意随性,抒放着天然的馨香。傍晚时分,天上的阴云默默散去,像谁伸出巨手缓缓拉开了幕布,将层层霞光投射到人间,瞬间染红了半边天,还有天空下傲然挺立的长白山群峰,似披了火红的斗篷,霞光四射,蔚为壮观,或许是这样的壮美之景并不常遇,引得众人纷纷来到户外,举起手机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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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白山秋天的序章,是在秋雨中展开书写的。在清晨终于如约而至的濛濛细雨中,开启了长白山秋天之旅。来长白山第一站肯定是天池了,虽说天公不作美,一路上看到的树木都是湿漉漉的,却也有着与天晴之时不一样的感觉,那苍翠的绿色越发清隽动人,倒让原本有些沉闷的心情也像是被雨水洗刷过一般,清爽了几分。换乘景区车辆时,看到不断涌来的人流,并未因这纷繁的细雨而凝滞,到处攒动的人群,像新晋的、移动着的花草,装点了长白山的秋景。有这种场面,有这么多雨势都阻挡不了的游览者,我们仰慕天池之名,也期待着天池的不负之意。长白山果然不枉神奇般的存在,一路的细雨霏霏,很是耐心,根本没有尽头的样子,想着是要雨中赏天池了。可车还没爬到山顶,雨居然停了,阴云退却,渐渐露出山峰的模样,白雾还在山腰间缠绕,峰顶却逐渐清晰起来。长白山气候瞬息万变,多为云雾所笼罩,使得天池若隐若现,去的人经常看不见全貌,绘就了天池“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的绝妙景致。当地人介绍,有缘的人才能看到天池的真容,看来我们是有缘人了。兴奋地爬到天池边上,天已放晴,阳光倾泻而下,清明洁净。眼前经过雨水冲洗过的天池格外妖娆,池水深幽清澈,群峰环抱的水面五彩斑斓,蔚为壮观。不愧是大地的眼睛,清透明亮,似能看透人的内心似的,一点不像火山曾经喷发过岩浆的样子。

据资料记载,长白山处于东亚大陆边缘,濒临太平洋的强烈褶皱带。远在两亿年至七千五百万年的中生代以前,就曾经过多次地壳变迁运动,形成了古老的岩层。中生代经历上亿年的风雨侵蚀,形成一系列山间盆地,到了新生代,变成了一片波状起伏的具有残丘散布的准平原。随着新生代喜马拉雅造山运动,伴有火山的间歇性喷发,地壳发生了一系列断裂、抬升,地下深处的岩浆大量喷出地面,构成玄武岩台地。第四纪到来之前,地壳运动进入一个新的活动时期,火山活动趋于活跃,由原来裂隙式喷发转为中心式喷发,喷出的熔岩和各种碎屑物堆积在火山口四周的熔岩高原上,筑起了以天池为主要火山通道的庞大火山锥,是新生代多成因复合火山。经过火山地质学和考古学测量,长白山天池至少有两次大规模喷发。宋庆元五年至宋嘉泰元年,天池火山大喷发是地球近两千年来最大的一次喷发事件,那次喷射出的熔岩,使火山口形成盆状,时间一长,积水成湖,便成了天池。由此可以推算,眼前的天池年龄不超过千年,却是中国最高、最深的火山湖。天池周围火山口壁陡峭,并形成十几座环状山峰,海拔均在两千五百米以上,是东北的第一高峰。


去往天池的途中,道路旁边全是树木,而且品种繁多,能够认出的只有落叶松、白杨这些普通的树种。在迎风坡上,看到一株株树干整齐向着背风面倾斜,几乎匍匐在地的树木,从躯干上白色的树皮猜测,是不是传说中的白桦树?但白桦树气宇轩昂,又怎会如此低调,甚至卑微?问过当地人得知,这些树木确系桦树,是白桦的近亲,名叫岳桦。岳桦树是长白山桦树中的一种特殊树种,它没有白桦树高大挺拔的气势,而是低矮弯曲,多枝多叉,似乎比白桦经历了更多岁月的风霜,懂得了收敛锋芒,而以贴近土地的姿态来与风刀剑霜抗衡,或者说与岁月相融。相比白桦树的伟岸挺拔、宁折不弯,岳桦看上去更像知进退的老人,成熟、稳重,透出一种平静的沧桑感。



海拔两千米以上的长白山,一年四季有半年以上的时间被冰雪覆盖,严寒漫长难熬,岳桦树和白桦树本是同根同源,生长环境的不同而造成了它们巨大的差异。岳桦树一年只有三个月生长期,每年六月冰雪融化,它们抽出嫩芽;到了深秋季节,第一场雪降临,树叶片片飘零。长白山狂风肆虐,岳桦树生长的季节常有八级以上大风,山上七月下雪也属常见,经常是温度回升,树叶开始生长,突然袭来一场霜冻,它的嫩叶可能遭受非命,待气温回升,得重新发一次芽。可以说,岳桦树命运多舛,极其不易。

从天池下来,我专门走近了观察岳桦树。它满身皱褶,外形像极了历经沧桑的老人,但这或许只是表象,生长在严寒的恶劣环境,却挡不住更为坚强的生命,无论风霜雪雨的摧残,岳桦树以它在人们眼里或许不堪的姿态顽强地生存着,只要冰消雪融,大地回春,它总能抽枝发芽,给这个世界一个全新的希望。而这样的希望,也延续在它匍匐的土地上更多的物种,在岳桦树的脚下,总有五颜六色的花朵和一些草本植物陪伴着它,比如草苁蓉,寄生在岳桦树的根部,与岳桦树生命相依,是长白山有名的补药;再比如具有观赏价值的灌木,如杜鹃、金露梅,它们也集聚在岳桦树周围,像一家人似的,同甘苦,共生死,与自然界始终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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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长白山海拔两千米以上,已经看不到其他树木的踪迹,岳桦树却一枝独秀,青一色的岳桦林,不似白桦林那般气宇轩昂的存在,却让人油然生起一种敬仰与崇拜之心,它们以低矮之姿,甚至匍匐在地的生存方式,只是为适应更为艰苦的高山环境。用生存的法则来说,岳桦树不仅有着顽强的生命力,更是林木中的睿智者,它们把“适者生存”诠释得淋漓尽致。

长白山有形如阅尽风霜的老人的岳桦树,也有形态如美女的美人松——学名长白松,它们大多生长于二道白河镇,因树形秀美颀长,婀娜多姿,像一个个婷婷玉立、浓妆淡抹的长腿大美女,在天池脚下,似迎宾小姐笑迎远方而来的游客,彬彬有礼又落落大方,所以得名“美人松”,目前,它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树种,属于长白山自然生长的植物,被誉为长白山第一奇松,像黄山的迎客松一样,美人松成为长白山的代表性风景。无论从哪个方位进入二道白河,闯入你眼帘的肯定是美人松。她们或单株独处,如深闺少女;或成片共存,像佳丽云集。它们通直光洁的躯干,棕黄透粉的树皮,常绿的树冠,左右伸展的修长树枝,真的美到了极致。


到了长白山,如果没看到人参,你等于没来。

在中国医药史上,人参的历史意义和使用价值是非常大的,早在战国时期,一代名医扁鹊经过实践,对人参的药性和疗效做出了正确的判断,直到秦汉出版的药典《神农本草经》里,才将人参列为药中的上品,明代著名中医学者龚廷贤在《药性歌括四百味》里将人参列为第一:“人参味甘,大补元气,止渴生津,调营养卫”,由此可见人参在中医药中的地位。人参是东北最负盛名的特产之一,尤其是长白山的野山参更是人参中的极品。因为长白山富饶厚实的土地,才孕育出野山参这个天然瑰宝。

在长白山脚下的抚松县万良镇,据说这是全国最大的人参交易市场,我平生第一次见到了真正的野山参。不过,它们被装在精致的锦盒里,只能透过玻璃观赏,绝不让触摸,怕伤到它。野山参实在太珍贵了,而且越来越稀少,它生长在海拔一千五百到两千米的原始森林中,是东北三宝之首,是一味难得的天然绿色补品。野山参很难采到,因产量稀少而滋补效果显著,在世界上享有极高的声誉,被誉为“起死回生的仙药”,野山参对生长环境要求特别苛刻,怕热、怕旱、怕晒,还要求土壤疏松、肥沃、空气湿润凉爽,所以多生长在长白山海拔近千米的针叶、阔叶混交林里,与杂草为伍。偌大的山野林海,要找到一棵野山参,犹如大海里捞针。每年七八月是人参开花的季节,紫白色的花朵结出鲜红色的浆果,模样十分招人,当然这个时候也是寻找野山参的最佳时机,许多行家里手钻进山林险峰,顶风冒雨,风餐露宿,在众多的山花草丛里寻找辨认,正是山花烂漫的季节,各色野花漫山遍野,要寻找到一棵野山参,艰难程度可想而知。

因为人参的药用价值,野山参又极其稀少,所以种植人参应运而生。在去往抚松县的路上,随处可见种植人参的大棚。

除人参,长白山还有许多稀世珍贵的物种,比如中草药,只是我们没有真正见识到罢了,仅从医药典籍中了解到一些皮毛,就知道在长白山,你随便揪下一株野草或者一片树叶,有可能就是大名鼎鼎的中草药,能治疗各种疾病。

在长白山看到秋天,饱满、丰硕,当然还有喜悦。有幸领略到独特绮丽的自然风光,亭亭玉立的美人松、遒劲多姿的岳桦林,真正见识到东北大粮仓的壮阔景象,闻到了稻谷、玉米和大豆的清香,尤其看见久负盛名的天池真面目。那一刻,想象的翅膀已经张开,文学的气息涨满了我的情怀,唯有书写下这些壮丽的景致,才能留住这人间美好。


摄影/温亚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