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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绍棠“立雪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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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年,叶少兰(右一)到刘绍棠家中拜访,刘绍棠夫人曾彩美摄影


作家刘绍棠曾任第五届中国作协副主席和第二届北京市作协副主席。他始终眷恋着故乡,是位乡土文学名家。13岁发表小说《这个小八路》,17岁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20岁入中国作协。14岁创作的一篇《青枝绿叶》被列入高中语文教科书。

当年,我曾两次陪绍棠看京戏,最近有幸再次采访到他的夫人曾彩美和她的小女儿等人,从而获得了大量鲜为人知的一手生动资料。对于京剧,绍棠兄也称得上是一位“专家学者”了。

他在写作书桌玻璃板下,一直放着一份“民国选四大明旦”的剪报,每天都要看上几遍。这剪报对当时他而言就已有67年历史了,对“四大名旦”评选得分图表能够一览明了。评选共分六项,全优是600分,结果是梅兰芳获565分,当选为四大名旦之首,时值34岁刚过而立之年不久。刘兄痴迷的程砚秋年仅24岁妙龄为第二名;第三、第四名的荀慧生和尚小云都正是28岁年华。刘绍棠一直评论认为,这次评选“准确无误”,可谓“恒值”。他还多次著文评价和对我说:“如今京剧影视文学评奖的含金量严重不足!”他敢于直言批评是当今评论家少有的胆量。

他痴迷程派演出和学习研究,在当今作家队伍中,我还未发现第二人,他自称为“程腔死党”。他指出程砚秋开始是梅兰芳的第一名弟子,开始只能给梅先生配演宫女、丫鬟。倒嗓后,嗓子变成了难听的“鬼音”,已面临旦角中的绝境了。但程先生下定决心,绝地反击而从败中取胜,不屈不挠地学习中外歌唱家的各种发声方法。又根据自己独有特色创造了“一唱三叹”,使得优美无比的程腔余音袅袅引人入胜。程派唱腔艺术,反而在“四大名旦”评选中能够一鸣惊人。在当年大选中竟然“柳暗花明又一腔”,得分紧追伶界大王梅兰芳!且在单项得分上唱腔被高打出五分,而水袖、跑圆场得分均超过了头名大家梅兰芳了!

众所周知,绍棠在1950年14岁时就被大家誉为“神童作家”,在北京的《新民报》上发表作品后把取得的宝贵稿费15万元(旧币),竟然几乎全拿出买了张程先生在北京长安大剧场演出经典名剧《锁麟囊》的票。少年郎在偏后的座位上看得如痴如醉,那时戏剧家马彦祥指令京昆剧演出须打出字幕,所以使之字字腔腔,得以对正欣赏。散戏后,刘绍棠囊中已羞涩,因为囊中的钱仅够买两个烧饼充饥,还留得一张车票钱回家。但他后来对我说:“老弟,我呀不但不后悔,还自豪!因为我已被程先生的艺术勾魂摄魄,他的唱念做舞,唱得雅俗共赏。”舞台上程先生演出生活气息很浓厚,顾盼生姿、美妙悦耳。平时练苦功有时竟能一口气跑200个圆场,演出时几个圆场自然驾轻就熟优美无比,这是其他(她)旦角无人可及!他自制的水袖长过梅先生一尺左右,竟有200种舞法,随时能根据剧情人物所需所用,飘逸美如天仙。

绍棠对程的艺术唱念做舞及扮相服饰等佩服的五体投地。新中国建立时,程砚秋在政治上积极要求进步,被热爱程派艺术的周恩来总理和贺龙副总理发现后,竟亲自当了他的入党介绍人。粗中有细、热爱文艺的贺龙元帅早就被程砚秋的风骨和民族气节及程腔的奥妙所吸引,就想为党争取这位杰出的艺术家,还曾和程结拜为金兰之好的兄弟!周恩来和任弼时在1949年3月刚从西柏坡进京时,从繁忙中抽身到程隐居的农舍造访他,这是敬佩程的高尚品德而求贤若渴!

绍棠在文章中多次说过,自己的长、中、短篇都受过文学性强的京剧、昆曲和元杂剧艺术影响,从中汲取了大量的营养而增加了作品的含金量,各种优秀的艺术都能相互影响、交融,促进着共同发展。对于《玉堂春》,他能辨别总结出梅、程、荀、尚等各自根据自己的气质、修养、禀赋演唱出其独有唱法。他特别指出,演唱苏三“玉堂春好比花中蕊,王公子好比那飞来飞去的采花蜂”时,梅先生对唱这种情人私房话时,神色很端庄,很沉稳,不让观众往情色上想;而程先生在唱此剧时是神色和唱腔颇显悲伤惆怅,能让观众同情她的不幸遭遇而潸然泪下。他说:“对于苦命苏三,每每听到此处,我心里觉得很不是滋味。”

刘绍棠从1945年到1957年,12年中看过144场名家京剧,每月能看一场,在当时几乎所有在京演出的名角都看过。刘夫人对我说:“他不吃不喝不睡觉都可以,就是不让写作,不让听戏是绝对不行的。”1988年5月,他突然中风,致使左半身瘫痪,不得不闭门谢客,除了青灯下爬格子艰辛写作,就是从录音带中细细品味京戏。程砚秋的名剧《窦娥冤》,一遍又一遍,一字又一句,竟听过300多遍。更难得的是他绝不仅限于研究程派创始人程砚秋一人,更是对后来的此派艺术大家五大支派,赵荣琛、王吟秋、李世济,还有江南的新艳秋,宝岛上的章遏云,都有不同时段上的研究分析和褒奖。

可贵的是,上世纪80年代中后期,久违的古典传统京剧和新编历史剧纷纷上演,真是枯木逢春,这就如上世纪60年代新中国经过戏改后,形成了中国京剧院的李(少春)袁(世海)叶(盛兰)杜(近芳)和北京京剧院的马(连良)谭(富英)裘(盛戎)张(君秋)赵(燕侠)五大头牌京剧表演大师们的旗鼓相当对阵。报纸上读到两大剧团的经典剧目,都让绍棠兴奋不已,为了求得一票,那只能不吃不喝不睡觉,深夜去人民剧场和工人俱乐部排长队买票。那时,他对两大剧团演员和剧目花团锦簇、相映成辉,简直也难分伯仲。

现如今,那些自诩或被别人吹捧为大师的青年优秀演员,用绍棠的话说只能是“望其背项”,后学者也都是难以追赶上前辈的大师们,所以至今都未能真正形成任何新的流派。但绍棠对当今程派杰出的后起之秀,在京剧式微中票房仍能叫满座的张火丁评价很高:“很年轻,天资好,悟性高,极有发展前途!”

上世纪90年代以后,张火丁知道绍棠酷爱痴迷程派,是位可敬的京剧前辈先生,就登门新“蝈笼斋”探望和讨教,对火丁姑娘,他指出:“让杜近芳演贫苦的白毛女并不合适;咱们程派最对路了,你要能演就好了。花脸大师袁世海演黄世仁大材小用了,所以整出戏只有对路的李少春扮演杨白劳很合适,也仅此段和喜儿的唱腔‘人家的闺女有花儿戴……’流传下来了,可见京剧中的优美唱腔是特别重要。”

他曾称四大名旦为国粹艺术中的四座宝库,他都很喜爱,尤其是称自己为“立雪程门”,可见他对程派一往情深。

如今,北京的程派张火丁和上海的京剧表演艺术家史依弘(史敏)仍是最受程派戏迷喜爱的两位南北正旦大青衣!绍棠若在世,看到程派后继有人,该是不无喜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