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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那条小河

岁月的经年流淌,往往让人对许多的景与事有所麻木,流入时光的景物不少,但慢慢被时光冲走的更多。铭心刻骨的,似乎还是幼时清澈的双眼和单纯的头脑记录下的。老家那条小河的记忆,恰是一个牢固的例子。

我的老家离泰山不远,但目光极处看到的,只有泰山余脉莲花山的几个山头,更多的是些丘陵高地。也许就是这些丘陵带来的幸运,与不少华北平原的村庄相比,我的老家是多水的,以至于村名用字里都带着三点水。

村子里的小河有几条,各有各的故事。村子北头、南头、西头、中间各有一条小河,东面是一片很大的芦苇荡,村北的小河汇入村西的小河,最后汇入村南面的大河,向西流去。村中间那条小河,严格来说是条长长的水沟,发源于村东的芦苇荡,同样汇入了南边的大河。几条小河水沟,整体上构成了一个“区”字,少了最后那个点。

属于我的是村西边的那条小河。我家恰是村口的第一家,就在小河东岸,隔着二三十米的打谷场和土坡。这条小河,是孩童时代的我游乐的天堂。

儿时的记忆中,小河里的水总是半清半浊的,一条长长的小桥,由无数不规则的青石板一块块砌在一起,横亘在小河中,桥中间有个水泥桥墩,隔开两个方方的桥洞,桥洞上面盖着几块一米多长的大石板,便形成了桥面。每逢村民赶集的时候熙熙攘攘,小桥也忙了起来。水经常漫过桥板,年月一久,上面的苔藓很滑很滑,大人们经常提醒我们不要在上面走。这座桥存在了许多年,一年一年的河水泛滥,逐渐地将石板一块一块地松动、剥离、冲走。到我读初中的时候,小桥已经残破不堪,只有两头还存着昔日的模样,勉强承担着部分行客走车的使命。在我离开家乡外出求学时,小桥连同那石板、桥孔,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记忆里那条石板桥,村里的女人们经常来到桥上,或蹲或坐,洗自家一盆一盆的衣服。孩子们就喜欢在旁边不太深的河水里玩耍。学龄前关于小河的乐趣,就是在沙子里找“蛤蜊”——一种扇形的黄色小贝壳。用脚在河水下的沙子里一拐一拐地,如耕田般动着,就可以翻出大大小小许多的河贝,黄黄的,小的竟像透明的一样,嫩嫩的,像极了女孩子指甲盖的颜色,个头也只有孩子指甲盖的大小;大的有了一道道年纹,记录下岁月的痕迹,有那时的五分硬币般大小。若周围安静下来,它就会伸出白白的舌头,靠着舌头的伸缩慢慢向前爬行;倘有一点点的声响震动,它便快速的把舌头缩回壳内。孩子们觉得这种生命真奇妙,喜欢在沙子里找到它们,也喜欢把它们带回家里,放在透明的罐头瓶子里养起来,而这对贝壳们可不妙,恐怕它们是怕极了喝孩子们家里的井水。

小河是村民们生活的一部分,自然不会长时间无桥。于是小桥又以另一种形状重新被修建起来,但建了冲,冲了建,变幻过多次形状的小桥,承载了不少的故乡记忆。


摄影  南山.jpg


再过了些年,经济大潮也影响到小河,听说上游有了采石厂和其他的一些加工厂,垃圾也多起来,小河污染的不成样子,细沙看不到了,石粉积起厚厚的泥浆。放假归来,我们也不敢再下到浑浊的水里,而且小河干涸时多,听说也没啥鱼虾敢活了。河里面再找不到活的河贝了,只剩下它们的外壳,有时候两片还在一起,有时就只有一片,更多的只是破损的部分,无声地诉说着这河里的往日生机。再往后,想在小河里找到河贝那黄色的外壳都成了一件难事。

抛却这些最初记忆的积累与挣扎,上学后与小河联系在一起的是地理课,那是一直最爱的科目。在学校学习了些地理知识,特别是看了很多地图后,就喜欢上了画地图。在学校发的地图册的纸张背面,画了一张一张关于村子的地图,村里的姓氏分布图、耕地林地图、道路交通图、河流水系图……不一而足,有模有样,每张图里最大的参照物,便是那几条小河水沟,尽管它们连名字都没有。

为了画好村子的地图,还多次“实地考察”过,沿着村里的“江河湖泊”着实走了很多次,实证精神很强。地理书上说,我国的大江大河大都是自西向东流,而村子里的几条河却最终都是自东向西流去,这曾让我苦恼不已。小脑袋里一直想探个究竟,小河到底流向了哪里。长大后才知道,这几条小河如此渺小,以至于在地图上根本找不到。

我还经常在河里的沙滩上进行人工作业。多半由于地理兴趣的增加,开始挖沙子、堆城堡,挖运河、建港口,感觉其乐无穷。小我几岁的弟弟,竟也兴趣盎然,喜欢跟我划分势力范围,或者共同建设美好家园。经常只穿着小裤衩,露着瘦削的脊背,埋头在沙子中,挖着一条条的运河,看着水流引入自己的地盘,由衷的开心。头上则是火辣辣的太阳,晒得全身黝黑,我和弟弟强于一般人的黑肤色,恐怕与那时的曝晒有极大关系。这快乐的挖掘与建设,往往随着母亲在河边唤我们吃饭的呼喊声而中断,这才恋恋不舍的被迫回家。这些事贡献了我写过的小文章中的不少篇。

小河在一年里呈现着不同的面貌。秋冬春三季里河水大多是弯弯浅浅的,使笔直的河道竟显得如此宽阔;而夏季,往往有集中的大雨,上游的水库开闸放水,水面浩浩荡荡,充满了河道的每一个角落,更迅速涌出沙堤,灌满打谷场,分不清哪儿是河道,哪儿是打谷场,直涌到我家墙西的土坡外。曾亲眼看到洪水涌来,如小岛般立在水中的堤岸被浸泡的瞬间坍塌一片。

慢慢地,小河枯水的时间更长了,哪怕是多雨的夏天。沙子也逐渐的更少了,越来越多的拖拉机在村周围的小河里运沙,工人们忙碌的挖沙、运沙,留下一个个又大又深的深坑,河沙之下的河床是硬硬的黄土。这些年枯水期少了,即使冬天也会有浅浅的小河水流着,侵蚀着硬硬的黄土层,慢慢地有些河床竟形成了很壮观的景色,一条条的水下沟壑被冲刷出来,还出现了一些小水潭、小瀑布,虽然小但形神兼具,我和弟弟喜欢用相机近距离拍摄,从相片上看,有几分壶口瀑布和黄土高原的韵味。

曾经年少的我,喜欢站在村子西南角两条河交汇处的沙堤上,看长河落日、落霞余晖在远方的天空中自由的笼罩着变化着,望着唱着歌曲的河水,泛着粼粼波光,还有什么比这些更有神奇的力量,给拼搏在外的游子以休憩与舒适,更赐予他们继续打拼的力量。

流光容易把人抛,又容易将世界变得不一样。又是若干年下来,小河又呈现出新的模样。一座有着长城般垛墙的不小的桥立在那儿,桥前也有了拦水坝,五个一米见方的圆形水孔在小桥底部排列着。若是在汛期,那排水孔喷涌出巨大水柱,又以微缩版的形式,给孩子们补上了“长江三峡”的形象。

挖沙的大坑向人工湖转变,周边生态好像忽然间好起来。两边的堤坝早已没了影踪,但两岸的小树林渐渐成了规模。每至盛夏,河道两边郁郁葱葱,杨柳茂盛,杂草丛生,荷花蒲苇茅草也多起来,以前从未见过的山鸡、水鸡、水鸭,也时不时飞来小憩,竟有了浓浓的原生态味道。众多钓鱼者竟撑起了镇上的几家渔具店,吸引着每次回家的孩子去一睹为快,缠着大人给添个行头,以加入钓鱼大军。

听儿时好友们说,他们又可以大显身手,将儿时技能展现一番,抓住了曾在小河中认识的各种生物:小鲫鱼、草绳子、鲇鱼、割牙、沙里趴、小瞪眼、小虾、螃蟹、螺……还有只张牙舞爪的小龙虾,当然还有蚂蝗,以及后来才知道名字的孑孓、水虿、巴巴倒子、一针一线……有些奇形怪状的小生物叫不出名字。让人惊喜的是,偶然间竟捞起过黄色的小河贝,只是我还没亲眼见到它吐出舌头的那一刻……

村里的小河历经岁月沧桑,昼夜不息地向前流去。走在熟悉又陌生的小河边,想去追寻那远去又永不会忘怀的岁月,可惜只余惆怅。村里人生老病死,一代一代繁衍生息,与陪伴他们的小河,一起走过年年月月的时光,大概这就是真正的家乡,也是我生命里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