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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门记忆

若说它是家园,我已然离开了它;若说它是故乡,我又没走出这个地方。自从整村迁居,住进高楼新城,我无时不在挂念着它。它就像眼前的一枚风筝,与我若即若离,牵动着我的心,让我心酸、欣慰——这,不是在梦中,那儿已然变成了我的故园!

 ——题记


张姓是北京房山前朱各庄村的大户。当年张姓祖先从山西迁移至此,肩上挑来的两个儿子,老二落户在河北镇河南村,老大则留在了本村,有“官坟”和“大槐树”为证。大槐树是明代山西移民典型的标志物;官坟即张家的老祖坟。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河南村张姓家族有名望的老人,每年还在清明节前回村祭祖。老祖坟坐落在村庄北面,周围附带良田七亩,为看坟护坟租与佃户耕种。佃户每年的耕种所得,一部分留给自己,余下的由扫墓者祭日分享,名曰“吃官坟”。村里有许多人疑惑不清,张家的田产大多在村东或村南,而张家祖坟因何会在村子北面?《前朱各庄志》“张姓溯源”,记述了一段鲜为人知的传奇故事:

明代洪武年间,北方地区灾害严重,人迹罕至,田地荒芜。朝廷为维护封建统治,平衡地域人口,驱使百姓背井离乡,自山西洪洞大槐树下向外迁移。张家的老祖宗是位风水先生,夹裹在散乱的人群之中,偶然来到房山城外,见四围山清水秀,黄土茵茵,久郁之心豁然开朗,放下肩上的担筐,栽上一株乡槐,留在了这块风水宝地……


百年老宅遗迹


老祖宗临终前,大儿子问坟地选哪儿?他说,装进棺材就往北抬,有人阻拦撂地打坑。老人离世,晚辈们遵从遗嘱,出门后径直向北发丧。当出殡队伍临近北坡时,果然有人迎面质问:你们还往哪儿抬?老祖宗遗言成谶,掌事的急忙喝住众人,放下棺椁,就地下葬。

光阴似箭,转眼过去了几代人,落户河南的老二境况不详,老大在本村养育六个儿子。其中,一位去了邻村丁家洼,一位落户在马各庄,其余四兄弟均在本村安家。一条大街由东向西,东头儿住着“东北院”“东南院”,西头儿住着“西南院”。“井儿院”因街中的那口老井得名,几十间土坯房团团围立,整个大院被裹得密不透风。前朱各庄村拆迁之前,几处老宅还保留着旧式格局,被乡亲们昵称“张家四大门”。


西道口


西南院是张家四大门较大的一脉,宅门由南院和北院两部分组成。南院是正院,前后两进,坐南向北;北院的正面有门楼,围墙连着四合院。南北院之间隔着一条大街,两扇木门双开对笑,影壁照壁古色古香。西南院老宅不仅高大宽敞,而且生产生活资料齐全,除了西院的打谷场,南院大门外的石碾,北院还有石槽、水井和牲口棚。

口口相传的记忆中,我的曾祖辈兄弟五人,分别住在南院北院和东西配院。我从小没见过自己的祖父母,却见过堂房的两位曾祖母。两位老人面目慈祥,盘腿坐在土炕中央,点烟递饭有晚辈照看。我父亲生于民国之初,说年龄已百岁有余,父亲在世时对老宅呵护备至,却说不出它的世系根由。父亲在平辈当中为长兄,就是堂屋他的叔叔们,也没有谁的年龄超过他,由此也可看出宅门之久。老宅建成前是何状况,我未听父亲讲过,现在已无从考证,但肯定会有一段艰苦过程。据在世的长辈们推算,老宅距今至少已住过八九代人,始建于明末或是清初也未可知。

南院的后院是老宅正房,青砖石瓦,屋脊高耸,黑黢黢的窗棂错落有型,一条别致的碎石走廊,从大门口直铺到屋檐下,花岗岩台阶溜光可鉴;老宅的四周树木高大,桑椿榆槐蔽日参天。每天清晨,我从候鸟的鸣叫中醒来,屋里屋外空旷寂寥,大人们早已走出家门,开始一天的劳作。

在我亲历的祖辈当中,前院大爷爷德高望重,曾做过两届县人大代表,带领乡亲们常年奋斗在农田一线,邻里之间的大事小情,哪一件也少不了他;北院大爷爷为人秉正,不仅在生产队当会计,还是一位了不起的大厨,谁家办事都愿意请他主灶,他烹饪的菜肴风味独特,至今是乡亲们街谈巷议的话题;隔壁老爷爷早先在外地工作,主修电工,精通各类机械保养,是远近有名的大能人;西院大奶奶开悟自通,能用土办法为小儿治疗惊吓,疯癫、癔症等经她施治,也有很好疗效。


新村

我的上辈,亦不乏优秀榜样。叔父在琉璃河水泥厂工作,曾作为国家水泥行业工作组成员,赴全国各地指导地方水泥工业规划建设;张英大叔是政府部门公务员,为改变山区面貌呕心沥血;张奎大叔是附近四里八乡知名的手艺人,从村里走出的泥瓦匠,无论年龄大小、辈分高低,大多出自他的门下;张信二叔能文能武,在县建委任职期间,不仅著书立说,为本地建筑行业创始人之一;张宪老叔为人谦和,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在村里任党支部书记,后来到镇上从事劳务管理,作运管站负责人;张强大叔在同事当中出类拔萃,入厂后刻苦钻研业务,由工转干,从正处职岗位上退休。

宅门记忆自然少不了童真,弹球、砍瓦、跳房子、抽汉奸、推铁环,不同年龄选择不同的兴趣爱好。我和我的发小同窗,在庙祠、在磨坊、在祖上留下的老屋里,学唱歌,上文化课,听老师讲战斗故事;坐在炕头就能感受到高音喇叭的时代气息。

西南院老宅虽然算不上名门大户,张家四大门也从未有过显赫的人和事,但有长辈们一代代的默默坚守,就足以感受它的厚重与温暖。自1962年到2012年,我与老宅同甘共苦,一起度过了50年。家园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深深印刻在我心中。2013年元月,前朱各庄整体迁居,落户城关新城,老宅完成了它的使命。抚今追昔,从六百年前的背井离乡,到今天宽敞的高楼社区,两次迁移,演绎了不同的人间悲喜。俯望家园,感慨万千,惟愿后裔不忘家风,继往开来,把老宅的亲情美德世代相颂,永远传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