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之子张謇
长江于江边每个人,就是一条生命之河、文化之河。
上游,金沙江两岸峭壁悬崖,茶马古道既惊又险,然而还是吸引了奋不顾身从事远途交易的川、云、藏地人,构筑了名垂千古的动人传奇。汇入岷江,金沙江始得名长江,从此长江有了今天响亮的名字。是江苏的徐霞客,经过考察纠正了已有定论的长江起源之说。
大江中游,城市中的人们倚江而居,创造了两岸的城市文明,最蔚为壮观的是武汉三镇,地跨两岸,成为近代文明的重要区域。
川行下游,即到了万里长江的入海口。自古以来,长江奔腾而下,把江岸线不断东推前移,昔日的江滩变成了今繁华的城市。
在南通,约摸5000年前的青墩遗址,诉说的就是沿海居民的历史故事,闪烁的是海滨文明之光。海中的狼山在唐以后与陆地相连,后又逐渐成为苏北平原难得的江畔山峰。海门,大海之门户。从海门这一地名看,就知道这里原本就是大片海洋,海水的漫溢和浸润之处。而今,在它的西北海依然还在,而东南就是巍巍东流去的大江——长江。
张謇与长江、水利的不解之缘
南通面江而立。长江对张謇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存在。跨江而来的张氏家族到19世纪50年代出生的张謇,在长江边长大,多次跨江而行,对长江有独特的感悟和认知。1853年7月,农家之子张謇就在出生这里坐落于长江边的南通市海门区常乐镇。从他家去海边,也就三四十里地,而从他家去江畔,也就是三十里地。江,对他来说,是不远的存在。江对面是什么,年幼的他定然一无所知。然而,早年的求学、宦游经历,使张謇常常行走于长江水路,对长江早已非常熟悉。江与海一定是成年以后的张謇认识世界的重要视角,也是他改造中国的重要领域。
张謇像
奉行学而优则仕的张謇,冒籍才考取了秀才。以后他多次来到南京,参加传统的科举考试,有成功,也有失败,仅会试就四次,最佳的成绩是“南元”,南方人参加京城考试考的再好也只能是次于状元的“南元”。1894年适逢慈禧60岁大寿,增设了恩科,张謇在翁同龢大力举荐和鼎力帮助下荣登一甲第一名,达到学业上的人生颠峰。26年的科考历程,历经艰辛。他经历了乡试6次、会试5次,共90天;县州考、岁科试等试10多次,共30日。40岁时想着自己屡试不第,而年迈的父亲仍在为自己操心,深感惭愧, “乃尽摒试具”。心灰意冷的张謇参加最后一场会试是在父兄的坚持下被动赴考的。
南通水利会合影,前排左四为张謇
从海门去京城,可以走陆路,也可以走海路,海路就是先到上海,然后沿黄海、渤海抵达天津塘沽,再从陆路经北通州抵京。1843年,上海早早地成为中国的开埠城市。张謇第一次去上海,与江北全然不一样的上海就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上海本来也只是个县,与通州一南一北,然后,它。
张謇对水利建设有远见卓识和理论建树。他认真研读明代潘季驯的《河防一览》、清初靳辅的《治河方略》等前人的水利著作,积累了丰厚的理论知识。他参加科举考试,曾3次遇到关于治水的策论题。光绪五年七月会试,论题为“江苏水利”;光绪十二年三月礼部会试,论题为“河工”;他都考出了好成绩。光绪二十年(1894)五月,张謇参加殿试,殿试题也是关于水利的《水利河渠要旨》,功底扎实、才华出众的他,一举考中状元。《张謇全集》中,关于水利建设的文章有190多篇。他在这些文章中,深刻论述了水利建设对于内政外交、治国安邦、经济建设、强国富民,具有十分重要的战略意义。他认为:“水利者,农事之基也。”“江之治否,与内政外交均有关系。”“而江则可治,国权可保。”“长江,国家之江也,治江,国家之责也。”“治水之道,贵乎上下蓄也,彼此统筹,必无划疆而治之水利。”“治十里之河者,目光应及百里之外。” 实践中,张謇对水、水利也是情有独钟,治水可谓是张謇一辈子的追求,他把目光紧紧聚焦于淮河、长江、黄河。他写过的关于河流的文章中,淮河最多;长江第二,有10多篇;黄河第三。张謇对长江极为关注,他很早就重视对长江的治理。他主张治水必须标本兼治,统筹规划,上下游地区合力而治。治长江水当从下游始,即从南通开始。1894年,在北京参加殿试时,他提出了“治水先从下处入手”的治江主张。其后,张謇规划、谋篇,又进一步提出了著名的“治江三说”理论,提议设立长江讨论委员会,江苏境内长江干流宜作统一规划,分段治理,等等。即便到生命的最后时刻,张謇依然忙碌在治理长江的工地上。这是令人嘘叹之处,他的死也是为了终身倾心的水利工程。1926年8月1日,73岁的张謇冒着酷暑,来到长江边视察沿江保坍工程。回去后他的病情加重,8月24日在南通病逝。
南通对近代长江文明卓越创造和点线带动
1895年,张謇刚获状元荣耀,父亲去世,他归家三年守制。在办团练中,他更多地认识了黄海 ,特别是家乡海边的广阔滩涂。不久,从两江总督张之洞处接领创办纱厂任务的张謇,首先邀集起的便是南通的通董和上海的沪董。只是私人办厂实乃全然新鲜之罕事,商人自有与士人出身的张謇完全不一样之处。张謇一次次地去上海筹措办厂资金,也对上海这一商业之都有了更为深切的了解,它与封建皇都的北京政治中心全然不一样。用他后来的话说,此处“乃万国竞争之要冲”,集聚了人流、物流,还有信息流、资金流,等等。总之,经商办厂是离不开上海这一远东第一大都市的。
天生港海关
到了1899年5月21日,大生纱厂终于在唐闸通吕运河边办成开业,张謇遂在上海设立了“沪所”,也即大生纱厂驻上海办事处,然而其职能要远远大于一般意义上的办事处,俨然是大生纱厂设在上海的总部。
1903年,对张謇来说是蓬勃向上的一年。一是师范学校办成,终于形成实业救国、教育救国齐头开进的局面,张謇“实业为母、教育为父”梦想始成现实;二是去了一趟日本,看到了明治维新仅35年后的日本万业兴旺、民众安居的实际景象;三是他站立在现在天生港镇的长江边,决意在此建设南通通往上海的交通枢纽,通源、通靖两个码头建成,天生港大达轮步公司、天生港大生轮船公司运营,在彼地上海也建成了大达码头。这是张謇事业通往上海、通向世界的物理原点和空间起点,也是在这一年,他真正实现了自幼就有的极其美好的跨江梦。这是张謇对长江、跨江和长江航运尤为重视的显著成果。从此,南通和上海之间,颇为宽阔的江面上,张謇经营的客轮和货轮往来如梭,昔日“难通”的江北小城也由此从长江走向世界。
张謇在经营南通中,开创性地设计了“一城三镇”城市布局,并逐渐形成崭新的城市格局,主城区定位政治、商业、文化中心,工业相对集中在唐闸镇,天生港镇则承载起运输、物流的职能,建成港口运输区和交通枢纽,而拥有美好风景的狼山一带兼具宗教文化、休闲旅游等城市功能。南通一时令国内外瞩目,尤其成为1700多个县中的“模范县”。江城相伴相生的“中国近代第一城”,布局了依江傍山的城市生产生活生态空间,留下了丰富的物质遗存和有形财产,也留下了丰富的精神文化遗产。这是值得南通人永远为之自豪的。2002年7月,两院院士、城市史学家、清华大学教授吴良镛在南通作出“中国近代第一城”的知名判断。这一科学论断呼之而出,令学界高度肯定和为之赞誉。
其实,张謇的家族遗存和近代创造何止在“一城三镇”,只是此处是张謇事业成就地、集中地,更是他企业家精神的孕育地、实现地,工业化进程浪潮激进,城镇化风起云涌。在张謇的祖籍地,通州就有张氏祠堂,他童年和青少年时期遍及金沙、西亭、石港等地以及他创办的第二家垦牧公司——大有晋垦牧公司。在张謇的出生地,海门就有他的故里遗存以及他创办的大生三厂。而在当时还是一望无垠大海边,他开创性地举办通海垦牧公司,筑起挡海堤,创办了大生副厂(即大生二厂),海滩上的启东拔地而起,成为新世界的雏型。而在现今的如东东部,在他领导下办起大豫垦牧公司,海滩上形成新的集镇。南通沿海边一时涌现出了海复镇、常乐镇、三厂镇、三余镇、大豫镇、丰利镇等数个较为发达的集镇,开启了江海大地城镇化的历史进程,并延伸到了盐城沿海,波及长达六七百里的南黄海岸。传统工业化、城镇化的现代化模式在南通试验初见成效,民智开启、民风改善,社会风气焕然一新,呈现难得的近代风貌和现代风华。
其时的如皋,因为有张謇的同科进士、好友沙元炳的大力倡导和推进,也与南通一起辟建近代化之路,江海大地一州(通州)、两县(海门、如皋)成为长江以北近代文明的创先地、始发地。
从大历史来看,南通江海文明肇始于青墩遗址,大约应已有5000年文明史。然而,江与海的交汇之地,可以得文明之先机,也可以受江海之侵扰,人类文明史时续时断。一直到明万历年间,继如皋之后,通州、海门方分别建州设厅,开始了城市历史。所以说,南通是一座拥江踏海起来的千年城市。追寻南通城市史,天宁禅寺和西北的光孝塔以及流淌了千年的濠河皆可为之作证。然而其时,文明程度还是难以与江南富庶地区的杭州、绍兴、苏州、常熟等地相比,在中华文明版图上未有应有的一席之地。
时光列车一直开行到了近代,这块江海大地上因为有状元企业家张謇直接的举全力推动,而且持续了整整有三十年(1895—1926年),南通终于成长为近代城市中的翘楚。著名历史学家、华中师范大学教授章开沅作出断论,没有一座城市像南通一样,一个人与一座城的关系如此紧密。进入二十一世纪后,他就对学界引导说:应该把张謇及其所创近代名城放到同时期中国、世界的城市发展进程中来考量,给学界以深深启发。
张謇所创与其说是近代文明,不如说是城市文明;与其说是开启了近代化,不如说是推进了现代化。坐言起行的张謇在江北的伟大创造“中国近代第一城”,是对长江文化、近代文明的双重历史性卓越贡献,繁荣发展了我国长江经济,延续了中华长江文脉。张謇及其“中国近代第一城”文化是留给子孙和南通的宝贵历史遗产。在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新的历史征程上,回望中国近代史上探寻中国道路的仁人志士,张謇的可贵之处在于,一是在于以士负家乡之责,担国家之责;二是不仅在于言,而且在于行;三是没有现成之路,结合中国国情和地方实际探索棉铁主义、村落主义及其道路。毕其一生创造出倚江傍海的家乡南通,独自依靠一己之力践行而成果优异于其它地方的文明业绩,是长江文明的光辉典范。
上海大达码头
长江是中华文明的生命河。长江文明是一种流域文明,与黄河文明一起构筑起中华文明的两大支柱性来源。长江流经11个省市 ,在上、中、下游的文明类型同中有异。长江入海口作为江海交汇之地,是长江的结尾,却更是长江经济带的龙头。由海入江,南通是扬子江第一窗口,江与海交汇的地理特征铸就了其独特的文明演进史,是一种融合文明:南与北,江与海的交流交融。挺立潮头,方知浪高风急;登高望远,才见云阔天蓝。在这片土地上,近代又在江与海、南与北基础上,增加了中与外的交织、贯通,创造了近代史上的江海文明。张謇在南通一手开创的“中国近代第一城”历史文化,覆盖八千平方公里江海平原,既是南通比之古代史上的杰作,也是近代长江文明的典范,在这个特定的地理条件和区域特征下创造了长江文明的特殊形态和不同类型——近代江海文明,造就了南通发展史和长江文明史的历史高度和辉煌。概括起来就是:江海交汇的一方土地,依江而建的千年古城,跨江而立的近代名城。
通海垦牧公司
张謇,可谓是长江之子,对长江拥有难以割舍的情怀。长江曾经给江边子民以舟辑之便捷、生活之便利。到张謇生活的时代,依靠机器动力使长江上的航运能力倍增,由此架起了南通与江南、南通与上海、南通与世界的桥梁。依江而建的“一城三镇”,其中两个就在江边,焕发起长江文明的近代光亮,以一位企业家的力量创造了工业化、城镇化的文明光辉,使得南通成为著名的近代城市,启明智、开民风,江海大地树立起文明之风和率先风范。从企业家精神角度论张謇,可以从其所言、释读、事功、践行等四个方面来展开认识。
江汇百川、向海而行:
创造新时代江海文明新辉煌
张謇对于长江的深情,正是南通人对这条朝夕相伴的大江深厚感情的缩影。祖祖辈辈的南通人生于长江边、长于长江边,与江与海相伴随的历史变迁中,南通人民既与水患作斗争,又与水利相共生,锻造出了艰苦奋斗、敢于拼搏的人文精神,也塑造了崇文重教、包容并蓄的城市品格。可以说,南通的文明史就是一部与长江文明共同拥有、和谐相生的岁月流淌史。不断繁衍、接续生活,南通人民离不开长江,南通人民共同创造了长江文明。
历史恰如长江,从青海发源地一路走过、浩然东来。江汇百川,长江汇聚起万千涓涓细流,在南通跃起璀璨的文明浪花。南通拥有300多公里的江海岸线,江是南通的生命,海是南通的世界。因为有长江,南通得以发文明之先机,因为有张謇,南通得以在近代创造出新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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