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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记李国文

中国文坛上,李国文是我最敬重的师长。

第一次见到李国文,是他到江西开笔会,我和他有过一两次短暂的交谈,在一群文坛大家中他给我的感觉特随和,特明白,你一仰视,他立马就给你打岔。

这让我有了给他写信的勇气。

我早已忘了当时给他写了些什么,只记得多年来在写作上一直困扰着我的穷途末路的感觉一点也没有缓解,渴望指点迷津。那时候没有电脑,我的字很潦草。而李国文的回信几如印刷品:娟秀,工整,一笔一画,一丝不苟,安静而端庄。让我吓了一跳的是抬头的称呼:“世旭文兄”!生于上世纪三十年代初的李国文几乎是我的长辈了。他这样放下身段,暗含的是前辈对晚生的鼓励。

鼓励并不仅仅表现在称呼上。1987年我的短篇小说《马车》在《十月》发表,继而由创办不久的《小说选刊》转载。同期有一则对《马车》的短评,约略二三百字,刚健有力,情采斐然。短评作为刊物言论,没有作者署名。我在收到的样刊上看到“李国文”的名字,这才知道他已离开中国铁路文联,是《小说选刊》的主编了。因又猜想,这则短评会不会出自他的手笔?如果真是那样,我该多么荣幸。以《马车》那样老套的写实,能发表的地方很有限了,《十月》发表之前,已经历了一次退稿。现在不光发表了,而且转载了,还有点评,我的那份窃喜是可以想象的。

1990年,《小说选刊》和《人民日报》文艺部在中国作协的全国优秀中短篇小说评奖中断之后合办了“1987——1988”年度的全国小说奖,《马车》忝列其中。我参加了颁奖仪式,见到了李国文,证实了那个点评真是他写的。我觉得这比获奖更有价值。

回去,我把李国文的那则点评反反复复读了几遍,虽不敢借此认为《马车》真的就像点评抬举的那么出色,但至少给了我几分自信。

李国文对《马车》的肯定是彻底的。很多年之后,他主编建国五十年短篇小说选,在我的所有短篇小说里他选的是《马车》。我明白,这更大程度上是对一种劳动态度和一个才华有限但兢兢业业的基层作者的肯定,是为了给一种虽显陈旧、虽无思想和艺术的深刻但诚恳的写作保留一席生存之地,是对摇摇晃晃、跌跌撞撞、犹犹豫豫的我的支撑。

这支撑是持续的。几年后我的长篇小说《裸体问题》出版,出版社要开例行的研讨会,让我帮着找几位大家捧场。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李国文。我心里很没有底,一是因为小说本身。说是“长篇小说”,其实就是一个中短篇小说的合集,我压根就不会组织长篇小说;二是因为书名。起初我起的是《山鬼》,因为书写得枯燥,出版方担心发行难,建议改为《校园裸女》。我死活不肯,却又克制不了出书的诱惑,妥协的结果是《裸体问题》。我给自己找了一个伟大的根据:恩格斯说过“真理是赤裸裸的”。这不过是捏着鼻子哄嘴罢了。这样的破小说碍着恩格斯什么事了?小说出版后,我所在的省里马上有心红眼亮的读者向官媒投稿,批评我的“低级趣味”,“江郎才尽”。给这样的小说捧场,李国文随便找个理由就可以婉拒的。那时候还没有“红包”一说,参会的人除了我都住在北京,最多就是报销往返“的士”票——有公车的连这也免了。纪念品就是一册精装本的《裸体问题》,一文不值,还挺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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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90年代初,李国文(左)与作者交谈


但李国文丝毫也没有迟疑,我的话刚说完,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了他极爽的回答:“行啊,我去。”

那个研讨会来的大腕级的作家、评论家之多,是我绝对没想到的。会后,李国文和雷达又上央视鼓吹了一番。

我当然知道《裸体问题》并非成功的作品,他们也没有太多地谈论作品本身,而更多地认可了写作的认真,有一种前辈和兄长的温情氤氲在里面——他们希望我能挺住,能坚持下去,不要灰心,不要气馁,不要半途而废。既然把文学看得神圣,就永不要背离它!

我跟李国文见面的次数不多。早年间去过一两次他的家,铁道部宿舍楼一楼尽头,一个狭窄小院的角落,室内是一个洁净得似乎消过毒的世界。一切都井井有条,到处都纤尘不染,卫生间的厕纸码得像刀切的豆腐块,让进入其中的我有玷污之感。两次又都恰遇那儿鸿儒满座,让我自惭形秽,以后也就去得少了。

好在我可以从文字里感受他的气息。他在《文学自由谈》的专栏,字字珠玑,振聋发聩。“封笔”小说的李国文,转身成为散文随笔圣手,于说古论今、嬉笑怒骂中,对中国文人弊端痛下针砭,揭露真相,剖析劣根,毫不留情。从他挖苦的那些死人身上,许多人可以看到活着的自己的影子而不能自在。虚荣浅薄如我,常是脸红耳热,无所遁形,却又不能不承认那是金玉良言。领教这些文字,总不由得虚汗直流,如芒在背,如坐针毡。但仔细想想,还真是那么回子事,“涣乎若一听圣人辩士之言”(枚乘《七发》),“涊然汗出”。

如果说李国文热诚的援手,给予了我的坚持写作以切实的扶持,那么他做人的淡定和为文的庄严,则给予了我的精神世界以深刻的影响。

后者更让我受用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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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国文,1930年生于上海。1947年入南京国立戏剧专科学校,攻读理论编剧专业。1950年至1953年间先后任天津铁路文工团和入朝中国人民志愿军某部文工团创作组长。1954年到中国铁路总工会宣传部任文艺编辑。1976年,发表了《车到分水岭》《空谷幽兰》等有影响的短篇小说。1978年调到中国铁路文工团任创作员。发表在1980年3月号《人民文学》上的《月蚀》,获当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1981年出版的长篇小说《冬天里的春天》于1982年获首届茅盾文学奖。1984年创作的《危楼纪事》获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1986年调到中国作家协会,任《小说选刊》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