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埔古韵传新声
摄影/南山
“俎豆”这个词很古老,去黄埔罗峰山麓的玉岩书院,正门两侧楹联即书“琴书世泽,俎梪名山”,“梪”是异体字。“俎”和“豆”,是古祭祀宴飨盛肉类等的两种礼器,一般用于诸侯觐见天子之礼。孔子云:“俎豆之事,则尝闻之矣。”(《论语·卫灵公》)后来延伸为奉祀之意。俎为形体字,左边为半块肉,右边为祭祀隆起之土堆,后延伸为几案。豆,古人考是一种竹编礼器,与《诗经》中的“笾豆”,在古文中皆可作为指代祭祀词。过去祠庙楹联、祭文中多出现“俎豆千秋”“俎豆馨香”之类,可见“俎豆”已成为祭祀的专用词汇。玉岩书院的楹联“俎梪(豆)名山”,很准确。写联者似乎是今人,说明很懂得祠祀用语。
说到玉岩书院,原称萝峰寺,始建于南宋,已逾八百年。这是南宋参议中书省兼知政事朝议大夫的钟玉岩,致仕还乡后扩建“萝坑精舍”作为讲学处,由此乡里读书之风渐盛。钟玉岩逝后,其子钟仕绅为纪念父亲德行,塑像于正殿供后人祭拜,同时将萝坑精舍更名为“玉岩书院”,以赓续读书家风,惠泽乡梓。
莲塘村是中国传统村落、广东省历史文化名村,至今仍保留着古风古韵。村里的时四陈公祠建于1899年
我拜观了正殿里的钟玉岩塑像,这其实就是家祠,供奉先人以“慎终追远”,按旧时规矩,逢年节生辰忌日,是要合族行礼如仪的。听介绍,为延续文脉,钟氏族人逢农历五月廿日,都会聚集在玉岩书院举行祭祖仪式,称之为“玉岩诞”。学生们会高唱《玉岩公诞歌》,与此同时还举办文会,互相交流读书体会,而且周边数十个村的村民也会来书院参加祭祀活动,真是俎豆馨香,缭绕书声,不负“琴书世泽”的寓意!所谓馨香,决非虚语。当年钟玉岩迤逦回乡,途经大庾岭,见岭上白梅绚烂,香气上衣,竟流连数日赏梅。借宿的农家主人见他爱梅如痴,掘苗百株相赠。归里后,他按农人所授栽法种于萝峰,至今已蔓延为十里梅林,盛开烂漫如雪海,“萝岗香雪”也成为著名的羊城八景之一。郭沫若曾至此题诗:“岭南无雪何称雪,雪本无香也说香。十里梅花浑似雪,萝岗香雪映朝阳。”惜我数次来广州,从未领略香雪胜景,只见到玉岩书院催诗台前的千年古荔枝树,繁茂参天,虬干蔽日。催诗台前不见雪,但玉岩书院的墨香缕缕,书声琅琅,那感觉拂面而来。
族谱与宗祠
除了玉岩书院,黄埔的人文胜迹甚多,古迹存有10类700余处,列入保护名录的古树达5200余棵,古村、古屋、古庙、古塔、古道、古巷、古井、古巷、古桥、古码头……触目可见。尤其是先民辗转迁徙落地形成村落后营建的宗祠,几乎每村必有,甚至一个村落不止一座宗祠,还有由宗祠分出来的公祠(即大宗族下的支派),星罗棋布,点缀着古村落的阡陌街巷,成为数百年乃至千年生生不息的民间精神道场,传递着丰富的历史文化信息,形成了黄埔特有的古遗存符号。
我惊讶于此地的宗祠之多,相较于北方,是很难见到如此之多基本保存完好的宗祠的。以北京为例,除了个别清代王府里有祠庙保存下来,其他地方是见不到的。清代只有皇家有太庙、玉牒,一般旗人只有旗籍,所谓“家谱”只记祖宗姓名和代际关系,祭祀时才悬于屋内西墙,无宗祠。贵族虽有家祠,也类似于钟玉岩家祠,不像南方百姓这般重视。去改建后的古村落幸福里时见到的文炳陆公祠,则应是大宗族分出的支脉小宗祠堂,“文炳”是不是支脉的堂号?但规模确稍小,但一样有完整的谱系。
雨色中参观莲塘古村,古榕参天,小桥荷塘,入时四陈公祠,见族谱陈氏是唐代由江西迁徙至此,辈分中有“世”字辈,同行作家陈世旭恰为江西人,疑为同宗。但蒋子龙、陆春祥两位以为时四陈公“世”字辈竟为千年前,相距太久远,极不可能。但由此可见谱系的完整包括姓氏源流是可供人考据的。
家谱与宗祠是密不可分的,据考证,三千年前的甲骨文中已发现有家谱。家谱不仅是“奠世系,辨昭穆”,“家之婚姻,必由于谱系”也是一个重要目的。据说从宋朝才开始出现平民家谱,以前皆是皇裔贵族的专利。明清大兴祠堂,家谱应运而生,竟产生修谱的“谱师”行业,至今仍存于浙闽赣等地。谱师极受尊重,因为不仅要捡木活字,还要排版、印刷、写文章,确认家族每代人的名称,必要时还要“考证”出先祖显赫者的出处,尤其闽粤客家小姓,不乏由谱师“上溯”至东汉、永嘉等年代贵族后裔的现象。所以一般宗族三十年一修族谱,谱师要由族长亲自请至宗祠内居住工作,这是很隆重的待遇。族谱修成,视财力印成分至各房,要在宗祠举行盛大仪式。在祭祀时节,族谱也要肃穆供奉于案。不知此地的宗祠修谱是不是如此程序?我看时四陈公祠的族谱是很平和的,并不见贵族源流。所谓“夫家有谱、州有志、国有史,其义一也”,相应的宗祠也如是,宗祠也分民间、地方州县、国家社稷三个等级,黄埔的南海神庙则堪称国家设立的祭祀祠庙。
南海神庙
风清天朗之日,来到南海神庙,这是隋朝所建国家神庙,也可称国家祠庙,南海神庙历史上即称“南海祠”“南海神祠”。祠改庙,规格顶级,皇帝、孔子的家祠皆称庙。以清代为例,国家建祠庙,有太庙供奉列祖列宗,建天、日、地、月、先农五坛,及社稷、先蚕等祠坛,五岳、四镇、四渎、四海祠庙,还有历代帝王庙、孔庙、关帝庙、城隍庙、贤良祠等。特别是历代帝王的祠庙,体现所谓“中华统绪,不绝如线”,清朝以异族入主中原,坚决宣称满人是中华民族支脉,延续中华大一统,不可分割。包括个人祠,如文天祥、袁崇焕、于谦、杨继盛等仁人祠。地方官府也会设城隍、贤人祠等,如我曾至湖南望城,当地有三贤祠,供奉屈原、贾谊、杜甫,广东惠州供奉苏轼、陶潜、葛洪,以崇尚贤良,标榜正气。及至每个县治皆有贤祠,人数则有三贤、四贤、六贤、八贤等。贤人祠也不是随便建的,比如清末福建船政大臣沈葆桢以钦差来台湾,接受当地官员请求为郑成功追谥、建专祠、入祀典,也必须上疏朝廷批准,继而建“延平郡王祠”。贤祠入祀者也会增加,如扬州三贤祠原供奉欧阳修、苏轼、王士祯,因伊秉绶出任知府,以“廉史善政”受当地人士敬重,故其逝后增祀伊秉绶,改称“四贤祠”。入祀祠者如发现劣迹也会撤出,如乾隆年间大臣于敏中即被从贤良祠中撤出牌位。而靠淫威如大奸魏忠贤生前于各地所建生祠,倒台后则被纷纷拆毁。
深井村的深井文塔始建于清光绪二十一年(1895),是一座三层楼阁式砖木结构的古塔
当然,最多的则是遍布城乡的家族宗祠,但国家祠庙从建筑结构的气势上是民间宗祠所不可比拟的。南海是东南西北四大海神祠仅存者,与五岳、四镇、四渎等并列,不仅是祈福禳灾,更是宣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礼制。“四海祭祀”周朝即见记载,在都城设祠遥祭。秦汉沿袭,逢皇家内务、战事、灾害、册封等,皆行盛仪祭祀四海和五岳、四镇、四渎,但典礼仍在都城之郊。到了隋朝才正式于“近海立祠”,逢祭日由皇帝派遣重臣临祭,历朝不断加封,至清代已逾千年。南海神庙约三万平方米的地域,依次有牌坊、头门、仪门、廊庑、礼亭、碑亭、正殿、后殿等,气势恢宏,令人赞叹。尤其珍贵的是历代碑刻,这是南海神庙的历史记录,也是历朝祭祀制度的文献。其中不乏名人的碑文诗刻,如韩愈、苏东坡、杨万里、汤显祖、屈大均等,故有“南方碑林”之誉。尤其苏东坡至此写浴日诗,庙侧山冈有看海亭,因苏诗而改称“浴日亭”。后人叠次唱和,致使“波罗浴日”名传岭南。亭上眺海,波光云影之下,想起牌坊上的“海不扬波”大字和大殿里康熙书匾“万里波澄”,真是可见古人佑护四海升平、出海平安的心境。凭吊明清码头遗迹,草木萋萋,石路斑驳,想见当年樯橹云集,帆影层叠,这足证南海神庙是海上丝绸之路的一颗明珠。我对庙内的那三棵古木棉树很感兴趣,清人屈大均不仅是诗人,更是有名的研究岭南历史掌故的专家,他有诗咏庙内木棉盛开时是“十丈珊瑚是木棉,花开红比朝霞鲜”,在《广东新语》中又描述“排空攫拏,势如奋龙……望之如亿万华灯,烧空尽赤”,“是花盛发,观者至数千”!庙内原有古印度波罗国贡使拜谒南海神所种波罗树两棵,而后百姓将神庙称为“波罗庙”。当年外国货船进扶胥港,水手们会进庙祭祀海神,在波罗树下敬酒祈求平安。但日寇侵华时占据神庙,竟将树毁而烧炭,现在的树是上世纪80年代补种的。南海神诞日尊为“波罗诞”,从农历二月十一至十三,附近各乡民众举行“万庆同欢”为南海神祝寿,案抬神像,旗伞护卫,鼓乐狮舞,盛装巡游,拥入庙中祭祀。结束后返回各乡,自设祭坛,父老童稚拜迎。这种“四乡会景”的祭祀,肯定要比宗祠祭祖隆重多了,由此可见南海神祭祀在百姓心中的地位。更为令人惊奇的是,据说每逢“波罗诞”时,三棵木棉两为红花,一为黄花,红花先放,黄花殿后,交相映照,绚烂夺目。很可惜来此未逢开花之日,口占一绝,以抒羡慕之心:
天澄万里不扬波,
亭上犹听浴日歌。
可惜珊瑚今未见,
火凤凌霄对波罗。
文塔的故事
去深井村,入目可见金洲大道北文塔公园内的“深井文塔”,一个村落为何建塔?原来这是文风兴盛的标志。深井村出了七位进士(含武进士三人),建塔不仅为彰显荣耀,也为了倡导耕读传家的风气,期望后辈考科举金榜题名。其实除了此塔,当地还建有两座塔,均已毁之不存。以前每逢年节和喜庆吉日,村民多来拜祭,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初入学者来拜祭,期望魁星保佑,学业有成。
文塔坐东朝西,为三层楼阁式砖木结构,平面呈六角形,对角间相距6米,塔高18米。塔基是红砂岩,墙壁为青砖。上盖瓦,下筑三层砖雕叠砌出檐,其下为灰塑壁画。文塔首层西面设门,石门额阳刻“山明水秀”,窗上方阳刻“振采高飞”,上方阳刻“冲霄”。题字均出自该村举人凌霞成之手。塔顶六角攒尖,每条瓦脊上有一泥塑倒钩卷草形装饰物。飘檐上塑“金龙腾飞”“彩凤飘舞”“雄狮嬉戏”“麒麟驾云”等立体彩画,形态欲动,很引人注目,其中“金龙腾飞”“麒麟驾云”颇寓科举功名之意,与塔上二层匾石镌刻“振采高飞”的词句异曲同工。文塔首层供奉土地,二层供奉文昌、关公,三层供奉文魁星。文魁星是科举士子的福星,而文昌星更是科甲之星文魁之首,执掌文士功名宿运。供奉此二星宿,当然是寓意福星高照,科甲高中了。
南海神庙始建于隋开皇十四年(594),是中国现存历史最悠久、规制最完整、规模最宏大的海神庙
不过这座文塔应是乡绅百姓自发建的。封建时代若乡村出了举人进士,不仅要改隶仕籍免除赋役,官府还要予以表彰,包括赐匾、立碑等。我曾在江西修水陈宝箴陈三立父子老宅前,见到由官府出资所立旗杆的墩石,石上有楷书:“光绪乙丑主政陈三立。”有的地方还要盖“进士第”,由官府赐匾、立牌坊,十分隆重。但深井文塔真是别开生面,令人称奇。其实在文塔前不妨再将七位进士的姓名镌刻,若族谱无载,北京孔庙有元明清三朝进士题名碑,可以去抄录姓名、籍贯、中试年次,使游客得以了解深井村深厚的历史文化。
文塔的影响流传至今。每月初一、十五以及逢年过节,村民多来祭拜,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五谷丰登,学子登科。
传说文曲星手执之笔,若被点中则可高中金榜。据说文塔的形状便是模仿毛笔之状,故深井文风流长,不仅出进士,也出举人。陪同参观的深井小学校长介绍,每年开学伊始,深井小学都要在文塔下为新生举行开笔礼。开笔礼是古时极隆重的启蒙仪式,深井小学新生的开笔礼依次有正衣冠、朱砂启智、启蒙描红、击鼓鸣志等,可见古村文脉,真是不辍弦歌!
文塔与天光云影相映,深井的文风真的很盛,宗祠有肖兰凌公祠、凌氏宗祠,多建于明代,凌氏宗祠即建于明嘉靖年间,始祖为宋代拒不降元的广东制置使凌震,其第六子于元代迁居深井村,成为深井一世祖,繁衍至今。凌氏书香一脉不绝,凌震于南宋淳祐四年(1244)中进士,族谱记载从明至清子孙共有七人中进士,还有多名举人。七位进士中有三位任游击、守备、参将,应是武进士;其他进士任知县、布政使等。看来文塔属于凌氏一族,另外两座塔是他族所建?还是他姓进士?这令人兴趣盎然。
凌氏是大族,进士们的故居所在的街巷至今被称为“进仕巷”,深井仍存三条,我见到门额上仍保留着“进仕一巷”“进仕二巷”“进仕三巷”的老门牌,门道仍是清代建筑原貌。岁月悠悠,文脉的气息仿佛还在街巷里缭绕。
更令人感兴趣的是,凌氏一族还出了一个知名女作家和画家凌叔华,其父凌福彭是光绪二十一年(1895)进士,与康有为同榜,官至直隶布政使,创建保定府官办中学堂。凌叔华与冰心、林徽因齐名,她向辜鸿铭学英语,向齐白石学画,见过泰戈尔,嫁给才子陈西滢,与徐志摩、胡适等为密友……一代才女,真是不负凌家文脉!
还有一位名人凌鸿年,留学日本参加同盟会,归国后任广东警察厅厅长,参加北伐讨袁,武昌起义后的南方政府授他陆军中将,后为南方政府代表之一参加南北谈判。抗战中,凌鸿年多次拒绝日本占领当局引诱出任伪职,带领全家避逃香港,后一直隐居故里,新中国成立后任过县政协委员。这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物,看来凌氏一族不仅出文士,更出正气凛然的仁人志士!凌鸿年的故宅“愚园”仍存,花树丛中有全村仅有的一棵百年荷兰玉兰树,是凌鸿年当年从海外移栽,至今繁茂如盖。可惜不是玉兰花开时节,不能领略袭人幽香……
书香街
黄埔的宗祠众多,如果按图索骥细细访观,恐怕一个月也看不完。我查资料得知还有不少名人宗祠,如文冲村有陆氏宗祠,远祖为唐代与皮日休齐名的诗人、农学家陆龟蒙;横沙村有朱熹曾孙开派的朱氏大宗祠;茅岗村还有个周氏大宗祠,皆因周敦颐曾在北宋熙宁三年(1070)赴粤任官,居于广州,其玄孙又迁茅岗,繁衍至今。我曾去广西灵渠,访过周家后裔的宗祠,门前的大片荷塘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不知茅岗宗祠门前是否也有亭亭碧色的荷塘?
行旅匆匆,我几度踌躇,选了横沙街的罗氏大宗祠。这是当地规模较大的宗祠,建于康熙年间。罗氏看来是大姓,附近还有磻江、壶天等几处罗公祠。仰颈看去,大门木匾额是罗惇衍所书,上款为“道光岁次戊申季冬谷旦重建”,下款为“赐进士出身钦点翰林院编修安徽学政惇衍书”,短短的两行字,留下了真实的历史信息:可知罗惇衍是为道光年间宗祠重修所题。罗惇衍是顺德人,任安徽学政时丁忧回籍,英军侵占广州,朝廷下旨命他为团练大臣,就地办理广州各乡团练。这匾额很可能是罗惇衍在广州应请而题的。学政是正经八百的职衔,团练大臣是虚职,故落款只写实职。读清史知道罗惇衍是道光咸丰年间深刻影响晚清政局的名臣,进士出身,翰林院编修,累官至工、户两部尚书。他为官谨严,直纠时弊,且一生爱才,不论背景全力保荐,如林则徐、骆秉章、周天爵、曾国藩、倭仁、李鸿章、左宗棠等,后来皆成为支撑危局的重臣。真是一块题匾浓缩了深厚的历史!
与罗惇衍力倡程朱理学一生讲学一样,罗氏家族出了两位哲人:东晋罗含和宋代罗从彦,尤其后者,是程朱理学闽学的开派者之一,也是著名的教育家,对当地文风有深远的影响。罗氏远祖罗贵是贡生,南宋绍兴元年(1131)南迁,玄孙辈定居横沙。宗祠对面有三块举人题名碑,可见罗氏家族文脉,题名碑应是官府出资所立,以激励读书仕进风气。
尤令我赞叹的是横沙有条书香街,从南至北除罗氏大宗祠,还有十余家罗公祠。社区干部小罗带我们一行参观,一些里巷和民居保存尚好,小罗介绍说街始建于元,成型于明清,宗祠多为清代建筑,街巷门楼、砖石梁栋,雕琢精细。这条街最大的特色是私人家塾,保存下来的有八十多家,从咸丰年间到民国,建筑风格各异。规模大的如功甫家塾,有三百平方米的花园。日新家塾有供宗族子弟读书住宿的厅堂。文清家塾曲径回廊、亭池花榭,十分清幽。英士家塾小巧精妙,雕饰细腻,使人流连忘返。八十多家家塾不可能在半天之内一一游览,但也由此感觉到横沙书香街的幽馨墨香,感觉到罗氏家族包括朱氏家族源远流长的读书风气之盛!
出了书香街,在街上漫步,我问小罗:“你也是罗氏族人吧?”她说是。我了解到她是大学毕业,好奇她为何回村里的社区工作?她说毕业后的工作是公务员,她自愿到社区,只因喜欢家乡的一街一巷一梁一木。她现在负责书香街的房屋整改,五年之内恢复古貌,将来要使之成为真正古色古香的书香街。我称赞她,说这是个艰难而繁琐的任务。她一笑:“再难也要完成!”
宗祠馀话
离开横沙罗氏大宗祠和书香街,我为黄埔有如此深厚的宗祠历史文化和书香文脉感到兴奋不已。
中国人有历史悠久的传统宗法制度,其中凝聚着族群的伦理观念,宗祠则成为一种世代不可分割血脉相连的纽带,故乡宗族意识则通过宗祠、族谱、祭祖仪式、辈分等一代又一代延续下去。宗祠是宗族的精神寄托,殷周即有祠庙,三星堆考古发现祭祀器物甚为丰富,可见宗祠历史之久远。“最是仓皇辞庙日”,古时杀伐如秦灭六国,攻入都城后首先焚毁祠庙,即为灭其精神血脉之意。
宗祠是封建时代农村治理的地标,由宗族和士绅通过血缘脉裔,发挥道德、教育、治安、裁决的作用,及至协助官府收定赋税徭役,尤其与宋代实行的保甲制度相勾连(山东孔府辖地保甲由孔府直接管理,不归州县编审,不知黄埔圣裔保甲制度如何归属)。有人说:“县下惟宗族,宗族靠自治,自治靠伦理,伦理靠乡绅。”这有一定的道理,但宗族还有制约豪绅的作用,更是凝结宗族祥和的纽带。宗族族长一般由族内德高望重的长辈担任,当然也并不是一个人说了算,凡遇大事,要由各房长辈聚议于祠堂。族长不依附于乡绅,经济独立。如山东孔府族长,由孔府拨给十大亩田为养赡,孔府宗族六十户户头各拨二三亩田不等。黄埔的宗祠也应如是,宗祠一般有义地,以收入维持管理开支、开办宗祠私塾教育的费用等。
玉岩书院始建于南宋,至今已有八百余年历史,是广州现存最早、保存最好的书院之一
宗祠本身即有教育功能,宗族尤重视伦理教育。子贡问孔子:“何如斯可谓之士矣?”答说“宗族称孝焉,乡党称弟焉”,可见孝悌成为最高的教条。宗祠内的楹联常出现“孝悌”词语,即是一证。宗族有家训、家规,会开办宗祠义学,历史上的很多名人幼年都曾在宗祠读书。黄埔的宗祠溯源早者于唐宋,至迟明清,绵延不断。宗祠连同宗族、保甲,在上世纪二十年代大革命的潮流之下,受到剧烈的冲击。
黄埔以红色遗迹著称,我曾去福建晋江,当地一家宗祠就是革命发源地,将村中革命事迹陈列,辟为红色教育展览。黄埔的若干宗祠也曾点燃革命风暴,如长洲上庄曾氏宗祠,1924年9月28日于此成立长洲农民协会,还办起农民小学和农民夜校,还曾组织部分会员参加广州省港大罢工示威游行。农民协会的会长曾铁生,大概也是曾子后裔吧?三十五岁壮烈牺牲,这是值得大书一笔的。横沙乡农民协会也是在磻江罗公祠成立的。罗氏大宗祠和于野罗公祠,曾有国民革命军驻扎。1952年以后,罗氏大宗祠成为横沙政府的办公地,今日成为社区老人活动中心,每逢节庆、老人寿日、婚娶添丁等,族人皆会在祠内宴庆。宗祠也与时俱进了,我在深井村见到两个宗祠内都设有乒乓球台,三五老人在悠闲地品茶谈天,还见到大堂内有服装售卖,询问一妇人,是她自己手工缝制的香云纱衣饰,娴雅淑静,我问了问价格,女式旗袍千元一件。这使宗祠焕发出了新的生机。我参观了旧村改造后的融德里,传统特色建筑虽然修旧如旧,但有餐饮住宿的功能创新,令人耳目一新。可见黄埔在经济高速发展下,非常注重历史文化古遗存的改造和开发。黄埔不仅有历史深厚的红色遗迹,更有丰富的“十古”资源,依托各界力量,修缮古建筑,并且加以保护、活化、利用、传承,使之成为乡村振兴的闪光点,与黄埔中新知识城的高速经济发展并驾齐驱,古韵新声,如璀璨的明珠处处闪烁。我相信,众多漂洋过海,万里归桑梓来宗祠祭拜的游子们,洒一掬泪,慎终追远,念兹在兹的是中国人不可磨灭的血脉记忆,但也一定会为故乡日新月异的巨变抚掌称奇吧?
黄埔之行,接触到黄埔的政府和社区干部、学校校长、地方志编撰者、宗祠宗族的后代们,他们对湾区的街巷草木有真挚的热爱、执着的守护、智慧的传承与创新,这是很令人感动的。
美丽的湾区明珠有很多颗,黄埔宗祠文化也是其中深邃奇妙的一颗,令人温故知新,沉痴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