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信矩阵

官方微信

扫码订阅

扫码开票

杂志内容

肝胆相照赤子心——记中国肝胆外科之父吴孟超

采访中的吴孟超高文瑞摄影.jpg

正在接受采访的吴孟超


2021年5月22日13时02分,中国科学院院士吴孟超同志因病医治无效在上海逝世,享年九十九岁。这位中国肝脏外科的开拓者和主要创始人之一,被称为“中国肝胆外科之父”。

吴孟超主持建立了肝胆外科疾病治疗及研究专科中心,先后获国家、军队和上海市科技进步奖二十四项,出版《腹部外科手术学图谱》《肝脏外科学》等医学专著十九部,发表论文二百二十余篇,为国家培养了一批又一批的专家学者。2005年,他荣获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

吴孟超从医报国,为肝胆外科作出重大贡献,他心系患者,九旬高龄依然坚守在一线,令人难以置信……


南洋岁月

福建,闽清,此地山水环绕,景色优美。闽江水从这里向南流过,清澈明净,因而有了这个地名。

闽江支流有条溪水叫梅溪,穿过白樟乡的一个小村子。社会动荡,军阀混战,老百姓苦不堪言,风光秀丽的山村也笼罩着贫困。

1922年仲夏,一个男婴降生在这个小山村。农历七月初九正值稻米收割之际,父母便给这个男婴起名吴孟秋,乳名阿秋,希望在这个收获的季节,男孩的诞生能给贫困的家庭带来美好。

然而,家庭的困顿使阿秋营养不良,将近三岁了,他走路还磕磕绊绊,让大人揪心。好心的舅舅疼在心里,干完农活后经常到村边的梅溪里去捉田鸡,剥了皮,用树枝穿成一串带回家,让阿秋的母亲放点儿盐煮着吃。母亲常说:“要不是舅舅,阿秋长不成这样。”后来两个弟弟又相继降生,困难的日子雪上加霜,活路在哪里?

此时有人介绍说可以下南洋,那里有的是活儿干。

听说有钱挣,可以活命,村里的几个人动了心,阿秋的父亲也想拼一把。但妻子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怎么舍得!

他忍痛对妻子说:“不走饿死,走可能有条活路,别人能受,咱就能活。一旦站住脚,我就给你来信,带着孩子们过去。”

妻子满脸泪水领着孩子们到海边送他。望着在茫茫大海中远去的轮船,生离死别,不知今生今世还能否相见。

半年多过去了,阿秋的父亲终于来信,让妻子带着孩子们过去。与家里人商量后,她决定带着阿秋和小弟去南洋。舅舅到码头送行,五岁的阿秋拉着舅舅的手,难舍难分。航行开始了,货仓里又热又闷又脏又味,就这样整整熬了三十八天。

一天早晨,轮船到了北婆罗洲萨拉瓦国诗巫坡,就是今天马来西亚东北部的沙捞越诗巫,现译为泗务。母亲抱着小弟拉着阿秋下了船,码头上走来一个男人,扯着嗓子大声叫着妻子和阿秋的名字。阿秋的母亲满面泪水应着,拉过阿秋说:“快,快叫爸爸。”阿秋怯生生地躲到母亲身后,看着这个半年就又黑又瘦的“陌生人”,在母亲的再三催促下,才轻轻吐出两个字:“爸爸。”阿秋的父亲一把抱起阿秋,亲了又亲。


吴孟超手术前的准备高文瑞摄影.jpg

吴孟超在做手术前的准备工作


来到南洋后,阿秋已经知道替大人干活了。诗巫当时还是小城镇,靠近赤道,植物生长茂盛,建有大规模的橡胶园。来这里的中国人大多做割胶劳工,其中福州一带的人居多,爱吃米粉,阿秋的父亲就是在这里做米粉。米粉可以拿到街上卖,剩下的泔水还能喂猪。做米粉父亲很在行,步骤很简单,按下杠杆一样的木锤杆去舂石臼里煮熟的米,和成米团,再压成米粉。木锤自重有些轻,父亲灵机一动,让阿秋坐在木锤一端,双手使劲按下木锤杆。阿秋高高腾起,接着便重重砸向米团,小腿震得直发麻。阿秋知道父亲的辛苦和劳累,在父亲按下时,使劲往后趴,以减轻父亲的用力,落下时尽量向前,加重舂米的力量。

做米粉很辛苦,早晨三点钟爬起来,一直要干到中午十二点。早饭随便吃一点儿“士莪”,“士莪”是砍掉老香蕉树后剩下来的芯子,通常煮熟了喂猪,穷苦人家有时也用来充饥。米粉卖给当地人和福建来的劳工,价廉物美,很受欢迎。全家人省吃俭用,日积月累,过了几年终于攒了一些钱,父亲用积蓄买了一块橡胶园,九岁的阿秋又跟着父亲干起了割胶。

割胶必须在凌晨,趁着凉。天一亮,气温高,胶就要凝固。每天凌晨一两点钟,父亲会推醒熟睡的阿秋,他揉着惺忪的睡眼,跟父亲一手提着油灯,一手拿着割胶刀,赤脚来到橡胶园。热带雨林气候潮湿,蚊虫特别多,在橡胶林中行走,脚、腿、手臂常被叮咬。割胶是在青白色的橡胶树上向下转圈割开一个斜口,在斜口下绑一只胶杯,乳白色的橡胶汁液就会慢慢从树干上渗出,流到胶杯里。

割胶刀的构成也很简单,小小的木把上安着一个锻造的铁刀,刀刃短,总让人联想到手术刀。别看割胶刀小,用起来也有技术:用力的大小、口子的深浅、划开的速度都与干活的快慢、橡胶流的多少有关系。最初阿秋一天只能割几斤胶,而父亲却能割几十斤胶,但阿秋从小聪慧,时间不长,便把割胶刀于指间玩得非常娴熟,干活顶得上一个大人。

这是童子功!


洗雪外辱

抗日战争爆发后,侨界领袖陈嘉庚成立了华侨抗日委员会。吴孟秋上初中时改名“吴孟超”,陈嘉庚来到学校宣传抗日思想,那时他们就知道了延安、八路军、新四军、毛泽东、朱德、平型关大捷。吴孟超深受感染,发誓决不当亡国奴,以实际行动支援抗日。他与班上的同学组织了“抗日募捐义演队”,深入侨乡的橡胶园进行演出,为抗日捐款。

按照惯例,初中毕业后,由学校和家长双方出资让毕业生聚餐一次。当钱全部收齐后,身为班长的吴孟超建议把聚餐的钱捐给前方浴血奋战的抗日将士。这个建议立即得到全班同学的拥护,于是一份以“北婆罗洲萨拉瓦国第二省诗巫光华初级中学39届全体毕业生”名义的抗日捐款,通过海外爱国人士陈嘉庚的传递,送往延安。他们没有想到,举行毕业典礼时,学校收到了八路军总部发来的感谢电,署名竟是朱德、毛泽东。校长和老师激动万分,立即把电文抄成大字报贴在公告栏里,引起全校轰动。

父亲很想让吴孟超继续深造,当时学英语很吃香,可以找到不错的工作。可马来西亚的高中都是英国人办的,吴孟超不愿意学他们的课本,他对父亲说:“我们受英国人的盘剥还少吗?!”父亲又希望他留在这里和自己一块儿做生意,但吴孟超想回国读高中。1939年,他和六个同学商量后,决定回国。

在经西贡海关检查时,前面排队的外国人一一签上名字。轮到吴孟超和几个中国学生时,一个头戴凉帽的法国人立刻拦住他们,颐指气使地说:“嗨,中国佬,你们不能签,要摁手印。”

吴孟超特意用英语跟他说:“我们能同样签字吗?”

法国人说:“这里规定黄种人一律摁手印。”

吴孟超蒙受了巨大的侮辱,据理力争:“我们都是高中初中生,能用中文或英文签名。”

法国人轻蔑地说:“识了几个字就能改变你们的肤色?”

“我们是中国人,有权签上自己的名字!”

吴孟超与他们争吵起来,几个警察把他们推出了队伍。吴孟超和几个同学找到了西贡的侨务机构,结果他们也是无能为力。国破就没有尊严,只能在纸上摁下屈辱的手印。此时,吴孟超立下誓言:手印耻辱要洗雪,东亚病夫的百年屈辱要洗雪,要多学本领,报效祖国。只有中国强大了,中国人的腰杆才能挺起来!


学医报国

吴孟超和几个同学从西贡坐了十几天的火车直奔昆明,终于回到祖国的怀抱。他们想去向往已久的延安,但问了几个年长的学生,都否定了他们的想法:路途太遥远,且一路上还有国民党的盘查,很可能被抓进监狱。吴孟超有些不明白:“不是国共合作吗?”年长的学生都付之一笑……

吴孟超和同学一商量,去延安不行,那就在留这里读书,按照家长说的,先学本事,将来再报效国家。吴孟超报考了同济附中,他觉得同济附中是国立学校,教学质量好,而且能直升同济大学,最重要的是他这样的学生能免收学费。

三年的高中学习,吴孟超最初还能接到家里的汇款,但到1941年12月日军侵占了马来西亚之后,他就断了与家里的联系,经济来源也没了,生活费用只能靠打工维持,卖报纸、洗衣服、做家教……吴孟超什么都做。不管条件多艰苦,他一门心思就是学习。此时,他遇到了与他同样刻苦学习的同班同学吴佩煜,她是职员家庭,生活条件好些。二人刻苦用功,志趣相投,互相帮助,都对对方产生了好感。期末,两人的考试成绩都很优秀。吴孟超想学工,让国家富强,而吴佩煜想学医,说医治中国人的伤病同样是报效国家。最后,吴孟超听从了吴佩煜的想法,他们共同考入同济大学医学院。

1949年7月,上海解放。正在实习的吴孟超参加了救治解放军伤员的工作,三天三夜没离开手术室。他觉得外科手起刀落,痛快,用不着隔着皮猜瓤。不久,吴孟超以优异的成绩从同济大学毕业,儿科成绩95分,位列全班第一;外科成绩65分。学校把吴孟超分配到附属医院的儿科工作,可他想去外科,他拿着录取通知书去找医务部主任:“能否分配到外科?我救治过伤员,做过简单的手术,有临床经验。”

主任说:“分配是根据你的考试成绩。儿科工作也很重要。”

吴孟超性格直爽:“我热爱外科,从小喜欢动手,手指灵活。”

主任听得有些不耐烦:“不看看你的个儿,才1米62,能干外科吗?”

骂人怕揭短儿。这可戳到了吴孟超的疼处,他气坏了,转身跑了出去,又突然停住,转过身对主任说:“你说我不配当外科医生,好,我非要当外科医生不可,而且要做一流的外科医生!”

他放弃了分配给他的工作。

同年8月,正在筹建的“上海军医大学”(即后来的“第二军医大学”)招人,吴孟超前去报考,主考官是外科主任郑宝琦。他很奇怪,同济大学为何放出这么一个高材生。

吴孟超看出了主考官的疑惑,便直接道来:“学校留我干儿科,我不愿意干。”

“那你愿意干什么?”

“干外科。”

“你外科才考了65分。”

“当一名外科医生是我的理想和追求,也适合我的外向性格,”吴孟超越说越激动,“我就是要当一名优秀的外科医生,让那些说我不能搞外科的人看看!”

郑宝琦看上了这个年轻人的才识、志向、决心和直爽。身高只是条件,内因才起决定作用。


手术中的吴孟超高文瑞摄影.jpg

手术中的吴孟超

吴孟超切出巨大肿瘤病高文瑞摄影.jpg

吴孟超切出巨大的肿瘤


面试通过了,郑宝琦留他做了助手,这是吴孟超的第一位恩师。

不久,第二军医大学附属医院华东医院更名为长海医院,吴孟超在此任助教、住院医师。吴孟超成了一名军人,一名外科医生。

此后,吴孟超与吴佩煜结为伉俪。1956年,吴孟超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晋升为主治医师,被授予大尉军衔,可谓喜事不断。


“五叶四段”

1958年,各种攻关小组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在吴孟超的积极要求下,长海医院成立了由他和张晓华、胡宏楷组成的三人攻关小组,吴孟超任组长,开始向医学禁区——肝胆外科进军。

要做肝血管模型,就要在肝的血管中灌入塑料。他们跑遍了上海的塑料厂、化工厂,买来了多种材料,就连医院使用的X光胶片也试验过,全部失败。

1959年2月,我国运动员容国团在第25届世界乒乓球锦标赛上夺得冠军,这个消息让中国人欢欣鼓舞,也令吴孟超为之振奋。

灵感这东西就是奇怪,什么问题想得久了,哪怕只有一点儿诱因,也会产生联想。吴孟超突然闪现出一个想法:乒乓球能否做材料呢?他们从乒乓球厂买来了赛璐珞,在里面加入红蓝白黄几种不同的颜色,分别从肝动脉、肝静脉、门静脉和胆管注入,使得肝脏内部纵横交错的粗细血管全部充满。等到凝固后,再用盐酸腐蚀肝表面组织,最后用刻刀一点点镂空,剔除干净。肝脏血管构架清晰地显现出来,由粗到细,枝杈般向外延伸开来。大家兴奋异常,因为各个“枝杈”有不同的颜色,不知谁激动地喊出:“像珊瑚!”

成功了!大家沉醉在珊瑚般的美丽之中!

经过四个多月的艰苦努力,我国第一具结构完整的人体肝脏血管模型终于灌注出来。接下来,三人一鼓作气,至1959年底,共制作肝脏标本108个、肝脏固定标本60个。通过制作标本,吴孟超对肝脏的内部构造以及血管走向了如指掌,这为他日后施行肝脏手术打下了坚实的基础。通过大量的研究,吴孟超觉得以前把肝分成左、右两叶的说法不全面。他坚信,没有人比他更熟悉中国人的肝脏。实践证明,人的肝脏分为“左外、左内、右前、右后和尾状”五个叶,左外叶和右后叶又各分为两段,共四段。

吴孟超在1960年6月的第七届全国外科学术会议上正式提出:“以中国人肝脏大小数据及其规律,正常人的肝脏解剖按内部血管走向可分为五叶六段,在外科临床上则分为五叶四段最为实用。”这是具有创新性的“五叶四段”肝脏解剖新理论。大会上,这位穿着军装的年轻人,名不见经传,但他提出来的理论却闻所未闻,十分新颖。与会的一流专家非常重视,对这个理论予以肯定。几十年来,“五叶四段”理论沿用至今,为肝脏手术提供了关键性的解剖标识,成为探索肝脏新手术的理论依据和技术保障。


突破禁区

1960年,长海医院进行了一台肝癌切除手术,患者是一位中年妇女。医院格外重视,决定派出最强大的阵容来完成手术:由外科主任郑宝琦亲自主刀,吴孟超为助手,三人攻关小组中的张晓华、胡宏楷也做好充分的准备。院长亲自到手术室坐镇。

吴孟超知道这台手术对医院的重要程度,早上第一个来到医院。上午九点,手术前的准备工作开始了,一切都按照程序进行:消毒、麻醉……气氛有点紧张。郑宝琦站在主刀的位置上,吴孟超站在助手的位置上,其他几个人各就各位。就在手术开始前的最后一刻,郑宝琦突然把手术刀向吴孟超一比画,然后递到了吴孟超的手里。手术室里的所有人都愣了。众所周知,如果一台手术失败,年高资深的医生责任最大,名誉也会受到影响;此时手术如果成功了,功劳将是吴孟超的。

吴孟超不知所措,与主任交换了一下目光,立刻明白了用意:这是信任和鼓励,这是寄托和希望,这是人梯和基石,这是恩师的一片苦心。在那一瞬间,他似乎增加了无比巨大的勇气,与主任互换位置,站到了主刀的地方。

吴孟超握住这把宛如柳叶的手术刀,那么熟悉的小巧的手术刀,在今天却显得有些陌生和沉重。他稳定了一下情绪,有从“裘氏刀法”转化而来的“吴氏刀法”,有对肝脏结构及血管走向的了如指掌,心情安定下来。

第一刀划开,肿瘤显露出来,诊断正确。伸手一摸,知道了位置和大小。然后就是探查、剥离、切除、止血、结扎、冲洗、检查、缝合……手术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如行云流水,全程仅用三个小时,凸显了“吴氏刀法”的稳准快。

立刻检查患者的血压、脉搏、呼吸等生命体征,一切正常。手术成功了!吴孟超激动地看了一眼郑宝琦,郑宝琦向他竖起了大拇指。


吴孟超在门诊看病高文瑞摄影.jpg

吴孟超在门诊看病


吴孟超深知术后护理的重要性,病人被送进单人病房后,他日夜守候。一天,两天……七天过去了,病人度过了危险期,身体各项指标全部正常,三个星期后出院,再次回到了工作岗位上。这是长海医院第一次成功施行肝外科手术,也是全国肝脏外科第一例成功施行的手术。报纸称赞:这是我国肝胆外科史上一个划时代的转折点。


“紫色怪物”

1975年2月,大地还在冰冻之时,有三个人走进第二军医大学第一附属医院。两名大夫搀着一名中年男子,那中年男子挺着大肚子,有过于十月怀胎的妇女,进门就说慕名来找“神医”吴孟超。见到吴孟超,那名男子就想跪下,哀求着:“神医,救救我吧!”一问才知,病人名叫陆本海,是个农民,特地从安徽赶来。

吴孟超当即做了仔细的检查:肚子很硬,鼓得很大,敲起来“梆梆”作响。再经过进一步检查,诊断为巨大肝海绵状血管瘤。这么大的血管瘤,吴孟超从未见过。国外把4厘米以上的血管瘤称为“巨大”,美国一家肿瘤研究所见过的最大的血管瘤只有25厘米,因怕大出血,不敢切除。

吴孟超详细了解了病情,渐渐坚定了决心。他制订了手术方案,思路清晰、方案严谨、对策周密,把手术中可能遇到的问题全部估计到,并且配有应急预案,以确保万无一失。

院领导也很重视这次手术,成立了九个协作组——指挥、参谋、手术、麻醉、内科、输血、特护、后勤、联络,共四十多人协同配合,与此同时还打出了口号:一切为了阶级兄弟。

这天早晨,吴孟超神情自若地来到手术室,用皂水和刷子从手指手掌一直刷到手臂,一遍两遍三遍;冲洗,一遍两遍三遍;轻挑手术服的衣领,向上一抛,待下落时,双手顺势钻入双袖,站在背后的护士立刻帮忙系好背带。所有手术人员各就各位,准备就绪。第二军医大学的政委也来到手术室,现场督战。手术室里,吴孟超在做最坏的准备:先把桡动脉切开插管,一旦出现不测,正常输血不行就准备动脉加压直接输血。

8时25分,手术开始。一向稳准快的“吴氏刀法”今天慢了。他先在腹部开了一个小口,探看肿瘤的情况,然后随探随开;边看肿瘤,边想办法,更是为了病人少受开刀之苦。吴孟超的目光习惯性地不时看向天花板。随着肿瘤的探明,刀口也越开越大,从腹腔一再上移……吴孟超果断地说:“取掉第六根肋骨。”

腹腔完全打开了,显露出一个巨大的紫红色肿瘤,泛着蓝光,随着呼吸上下起伏。在场的医生护士都别说碰,连看一眼也毛骨悚然。血管瘤就是血管上生长的瘤,里里外外被血管包围,充满了血。它像一个血包,碰到哪儿,稍有不慎就会破裂,出现大出血。吴孟超要把长在肿瘤上的众多血管切断结扎,一根根切,一根根扎,再把肿瘤与肝一点点剥离开来。

肿瘤在考验着吴孟超的信心和耐心,也考验着他的体力和毅力。汗水从吴孟超的额头渗出,护士马上蘸干……时间一分一秒地在吴孟超手指间滑过……从日出到日落。


吴孟超在为病人看病高文瑞摄影.jpg

吴孟超在为病人看病


天黑了。外面正是天寒地冻之时,而手术室里一片温暖,无影灯显得格外明亮。

手术室的表针指向20时35分。五十三岁的吴孟超在手术台上已经整整站了十二个小时,此时没有一丝疲倦,兴奋异常。

吴孟超一再叮嘱护士:护理一定要跟上。

吴孟超在病房盯了一周。十一天后,陆本海就能下床,体重长了十五斤。一个半月后,陆本海出院,回家务农,一直活到现在。

手术的成功,使所有人欢欣鼓舞,媒体也热烈赞扬:农民兄弟得救了。

这次手术的成功,使吴孟超发明了捆扎治疗血管瘤的新方法,临床应用后效果非常理想。从那时起,医院用这个方法治疗肝海绵状血管瘤无一例失败,成功率达到100%。

吴孟超的梦想就是让肝胆外科能够从普通外科中脱离出来,成为肝胆专科。有资金,就要往事业上多投入——吴孟超获得2005年度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之后,把那份由七名院士签名的建议成立肝癌研究中心、形成全国肝癌科研机制的《报告》送交国务院,温家宝总理看到后很快作了批示,由国家发改委拨出5亿元专项资金,落实这项关系几亿人民健康的大事,其中批给肝癌研究中心资金1.8亿元以研究肝癌。上海市及嘉定区也对这一重大项目给予大力支持,再加上东方肝胆外科医院的贷款,四方合力,从2007年开始在嘉定区兴建安亭新院:总投资10.8亿元,占地面积397亩,总建筑面积达18.5万平方米,设置床位1000张,同时配置相应科室,形成大专科、小综合的格局,三级甲等,为中国最大的肝胆外科医院和研究基地。

吴老逝世前,已是九十多岁高龄的他仍喜欢在病房里走走,按照专业术语说叫查房,了解病人的情况。在病床前,吴孟超按按病人的肚子,叩击听一听;揿揿病人的指甲,看看反应如何;撸起裤腿,看看病人的腿肿不肿;试试病人的额头,感受病人的体温是否正常;示意虚弱的病人不要说话,或拉着病人的手问:“今天的感觉怎么样?伤口疼吗?有没有什么不舒服?好好休息,很快就好了……”然后顺手轻轻为病人拉好衣服,掖好被角,弯腰把鞋子放到最容易穿的地方。冬天查房,吴孟超总是先把手放在口袋里捂热,然后再接触病人的身体。他觉得,举手之劳,能给病人带来温暖。

吴孟超有一套手保健操,一有空就做,以保持手指的灵活。采访时,他用双手拢住茶杯,不停地转动着,大号茶杯衬托出活泛的手指。笔者此时注意到一个奇特的细节:吴孟超食指的关节向外弯曲,像个钩。这是天生的吗?吴孟超一笑,说这是一辈子用力拿手术刀的结果。说着把食指与中指一并,指尖已经并不上了。这不禁让人为之触动:就是这弯曲的手指,把上万名肝癌患者从死亡的门槛“钩”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