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许谋清，原供职于《中国作家》杂志社，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太湖世界文化论坛理事。

那片海跟别的地方的海没有什么差别，只是海上经常有云雾，悄悄地让海平线上的金门岛蒙上面纱；那条渔船跟别的渔船也没有什么差别，只是一开始它仿佛就是一个神秘的传说……

围头到金门到底有多远？

战争年代，洪建财说，是一枚炮弹的距离。

和平年代，洪水平说，是一杯酒的距离。

要我说，是“金金”相望。“金金”，金井金门，围头属金井。金，真金白银的金。金金，闽南话，真真切切。当然，曾经是可望而不可即。

地图显示，原来是5.6海里，后来建了新码头，变成5.2海里。

我想亲自走一趟，这样才踏实。

围头和台湾、金门通婚的已有148对，原来的“战地小老虎”洪建财的女儿洪双飞第一个嫁到金门去。她怎么说？

有部外国电影，故事情节是公路堵车，时间长了，人就下车生火做饭，于是人和人相遇，就有交往，男孩女孩就谈恋爱，就结婚，就生孩子，孩子都好大了，车还堵在那里。荒诞吧？生活偏偏就是这样。洪双飞从围头嫁到金门，到夫家的时候，她的孩子已经3岁了。

第二届海峡两岸（围头）返亲节（围头村供图）

洪双飞说，绕了好大一圈，还搭三班飞机，从厦门到香港、从香港到台北、从台北才到金门。路上孩子哭闹，她觉得金门太远啦。可刚坐下，喝口水，四下里一看，金门又太近了：一样的赤土埔，一样的红砖厝，一样的相思树，一样的花岗岩；一样的口音，一样的习俗，一样的一进门先吃甜鸡蛋。找个高一点的地方往回一看，就能看到海平线上的围头，不禁想大声喊：“爸，妈，我们到金门的家了！”仿佛这一喊，家里就能听见。

婆婆带她家里四处看看，笑着说：“厨房落下过两枚炸弹，回去问你爸，是不是他扔过来的？”

后来，距离变近了。洪双飞的妈妈说，双飞来电话说要回家，她开始做饭，饭还没做好，双飞就到家了。

凡是产生爱情的地方，都留下美好的记忆。不过，很多都是听人说的。我这个人较真，总是不满足。我和洪建财说“八二三”炮战，说着说着就说到洪双飞；我和洪水平说围头举办的七夕返亲节，说着说着就说到洪双飞。在这个过程中，我慢慢感知到那条渔船。围头的渔船是蓝灰色的，台湾和金门的渔船是白色的。蓝灰色的渔船在海这边，白色的渔船在海那边，后来，白色的渔船靠过来了，蓝灰色的渔船也开过去了。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中国大陆最贴近大金门岛的地方——围头月亮湾        摄影/刘志峰

不过，我寻根究底，却得来不易。我更愿意听年轻人说，最好是听洪双飞本人说，但洪双飞不经常回来，总遇不上。我就去找她的姐夫，可她的姐夫也很忙，总在海上。我只好找她的姐姐洪双凤，洪建财说她走亲戚，去金门洪双飞那里了。

在我等待的日子里，我脑海中出现的躺在海平线的金门岛，更像“睡美人”。

围头村委会的小蔡给我打电话，告诉我双凤双飞姐妹快回来了，我立刻赶到围头村的洪建财家。

我说：“一个多月了，姐妹俩怎么走亲戚走那么久？”

洪建财笑着回答：“她们在金门收鱼。”

改革开放初期，洪建财办了一家海产公司，搞对台贸易。公司包了十多亩地，有两条船、两辆车、四五个鱼池，生意做得很大。

靠海吃海，我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洪建财说，吃鱼，钓到的鱼最好吃，网到的鱼次之，炸到的鱼口感最差。

左口鱼，土名叫“蒋排”，一条两斤多，大的也有二三十斤重。

比目鱼，头尾尖，土名“皇帝鱼”，不超过一斤。传说皇帝吃这鱼时觉得太好吃了，把它放回海里。这种鱼一边灰色一边白色，特像是半边鱼。

蒋排、皇帝鱼不好养，后来了解到它们的习性，知道它们经常把身子埋在沙子里，围头村的渔民就在鱼池里铺一层沙子，就养活了。

春节前后，要钓野生的黄花鱼，靠金门那边才有。黄花鱼不好养，出水见风就死。野生黄花鱼，大的有两斤来重，很贵，每斤一两千元。

洪建财告诉我，现在，好鱼，这边比那边贵得多，就从那边收鱼运到这边卖。鱼收了，搁在草箱里运过来。草箱就是泡沫塑料箱。活鱼放在活仓里养着，船肚子边上有几个小洞，活仓和海通着，海水进进出出是活水，鱼在里边可以养很长时间。

这让我感知到一种西东倾斜的财富变化信息，原来是有好鱼就从西岸运到东岸，现在是有好鱼就从东岸运到西岸。

正聊着天，洪双飞的妈妈走了进来，说她要开始做饭了，双飞来电话说已经出发了。

我明白了，那条渔船已经在返航的途中。

那条渔船载着浓浓的乡愁，让两岸充满了等待的急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