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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志内容

忆蓝天野与李苦禅的交往

作者简介:

李燕,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清华大学教授、中国和平统一促进会理事、中国美协会员、中国国家画院研究员。曾为全国政协第九、十届委员。


1982年  ,李苦禅看完《茶馆》到后台,对蓝天野和郑榕说:“咱这戏是一等的,你们演的太好了,咱们仨儿老头照张像吧!”.jpg

1982年  ,李苦禅看完《茶馆》到后台,对蓝天野和郑榕说:“咱这戏是一等的,你们演的太好了,咱们仨老头照张相吧!”


蓝天野,北京人民艺术剧院专职导演兼演员。1944年参加话剧演出,1945年,年仅18岁的蓝天野加入中国共产党,从事地下情报工作。他在话剧《北京人》《茶馆》《蔡文姬》中饰演过重要角色,还曾在电视剧《封神榜》中饰演姜子牙,在《渴望》中饰演王沪生的父亲。荣获“从事新中国文艺工作六十周年表彰”“中国话剧金狮奖”“中国戏剧奖•终身成就奖”等称号。2021年6月29日,中共中央授予蓝天野“七一勋章”。蓝天野于2022年6月8日逝世,享年95岁。


先父李苦禅称蓝天野为“天野”,我和夫人孙燕华称蓝天野为“天野大哥”,皆因他与我家的关系非同一般的缘故。

天野大哥早年曾考入国立北平艺术专科学校学画,但革命的风浪将他推向时代的潮头,他转而参加了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革命演艺团体,更承担了地下情报工作的重任。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他全身心地投入到表演事业中,成为一名家喻户晓的表演、导演艺术家。这段历史,已无须我详细追述了。

单说说天野大哥的绘画,这应当是他长期自觉汲取多种艺术门类之营养的结晶,也是他在舞台之外的一项“重头戏”;他先后师从家父李苦禅与师叔许麟庐,专攻写意花鸟画。天野大哥学画时从没把自己当“票友”,而是像研究本专业那样,学得极其严谨、认真、勤奋。因此,比他年长二十八岁的苦禅老人待他如忘年之交,对他倾囊相授,每次都是一边讲解技法,一边动笔示范,随时回答他提出的具体问题。

1972年至1973年,出于对老画家的保护,周总理请老画家为国家的外事部门搞创作,美术史上称之为“‘宾馆画’时期”。有一段时间,苦禅老人在老“六国饭店”作画,创作的条件和环境极佳,一般情况下是不安排会客的,唯独对天野大哥例外。每次他来,必由我去接他。他仔细观看苦禅老人的创作过程:苦禅老人有站功,作画时一站就是半天;为了看得更清楚,天野大哥也站着,他不怎么讲话,生怕影响到苦禅老人。但苦禅老人一见他来,话头儿与画兴俱来,下笔反倒更为生龙活虎。天野大哥喜爱苦禅老人画的墨鹰,更偏好老人独创的白鹰,一次,他拿了几幅背摹的白鹰请苦禅老人指点,老人习惯示范教授,当场画了一只白鹰,从勾线到配景一气呵成,又题好上款,将此作赠送给他,天野大哥喜出望外。许多年后,我在他的新居里看到这张画作已装裱入框,端挂在素壁中央。

此后,在天野大哥创作的写意画中,白鹰几乎成了他的代表作。他不是死临硬搬苦禅老人的鹰,而是加进去自己的想法和体会,从而成为“天野之鹰”,大家看后都说“画如其人”。他画的白鹰干净利索、冰清玉洁、洒脱大方,从鹰的眼神中仿佛能看到天野大哥日常生活时的温文尔雅以及在舞台之上的独特气质,煞是有趣。当然,他不只画鹰,还把自己演过的姜太公钓鱼画了出来,迁想妙得,与众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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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拍摄十集电视片《爱国艺术家李苦禅》时,蓝天野担任此片的艺术顾问和主持人,图为蓝天野和本文作者李燕(右二)在讨论主持文字。


1974年,为国家义务作画的老画家被蔑称是“黑画家画黑画”,“宾馆画”的创作被迫暂停,苦禅老人只好到我的“小家”——月坛北街的一栋居民楼里继续作画。虽然地址对外是保密的,但不对天野大哥保密,他也大胆如故,不仅自己登门聆教,还带来一位特别的友人——相声大师侯宝林。当时,侯先生在毛主席的关怀下重新露面,录制了一些传统相声的录像,他久慕苦禅老人却无人引见,得知天野大哥与苦禅老人的关系后,执意要天野大哥带他来访。天野大哥在得知苦禅老人非常欢迎侯先生之后,即陪侯先生来我家。我乃侯先生的大“粉丝”,早早备好相机,留下苦禅老人与侯先生和天野大哥“秘密相见”的珍贵合影。此次侃谈,甚是欢洽,侯先生感慨“恨相识太晚”之余连连感谢天野大哥的引见。那年,毛主席还关心地问道:“苦禅现在的工作生活怎么样啊?”苦禅老人闻之,非常感激,天野大哥与众友人也为之同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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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天野作《听涛观远》


1983年6月11日,苦禅老人因病仙逝,在悲恸送行的人流中,只见天野大哥肃穆无言……此后,他仍不时来我家看望家母李慧文,与我交流写意画等艺事,情感如初。1999年恰逢苦禅老人百年诞辰,有关部门拨款立项,准备拍摄一部十集的电视片《爱国艺术家李苦禅》,贯穿全片的主持人是一大“重头”,应该请何人承担?家母立刻想到了蓝天野。我和夫人询问天野大哥能否出镜,他毫不犹豫地表态“苦老的事我责无旁贷”,随即着手撰写、排练主持词,并不计较条件,只一心完成好录制工作。天野大哥对这项工作的自我要求几近苛刻,只要有一丁点儿不满意,他就向镜头摇手示意重录,经常会重复三四遍,还要监看回放,连吃中午饭时都在琢磨下午的主持词。就这样奋斗数日,录制工作终于圆满完成。1999年10月起,《爱国艺术家李苦禅》在中央台与地方台反复播出,观众一致认为这样“重头”的角色非蓝天野莫属,只有他才能配得上如此厚重的电视片。

1986年6月11日,在家母的动议下,她代表全家将苦禅老人的代表作与文物收藏无偿捐献国家,分别收藏、展出于山东济南万竹园的“李苦禅纪念馆”和山东高唐的“李苦禅美术馆”。李苦禅纪念馆和李苦禅美术馆开馆之际,天野大哥都欣然前往,恭谨地欣赏苦禅老人的作品,仿佛又回到了在苦禅老人画案旁仔细揣摩笔墨的难忘时光。他喃喃言道:“什么时候我的书画也能在苦禅老师的纪念馆展出,向老师汇报,向观众们汇报……”陪同在侧的我记下了他的心愿。2014年,“蓝天野书画艺术展”在李苦禅纪念馆举行,展览开幕式上,我将天野大哥与苦禅老人的合影,苦禅老人观看话剧《茶馆》后到台上与“秦二爷”的合影,以及他艺术生涯中的一些珍贵留影一一展示,给他带来意外之喜。他满怀深情地作了致辞,还带着他的“粉丝”和尚未了解其书画真容的好奇观众,参观了唯一一场由他亲自导览的“蓝天野书画艺术展”。后来,每逢媒体采访,他也屡屡谈及与苦禅老人学画的往事,沉浸于幸福的回忆……

2009年,为了纪念李苦禅诞辰110周年,特地举办了一台京昆专场,演出了苦禅老人曾扮演过的京剧《铁笼山》的选段,由京剧艺术家奚中路表演;还演出了苦禅老人十分喜爱的昆曲《牡丹亭》的片断,由年轻的昆曲艺术家魏春荣、王振义表演。正式演出前,天野大哥和我与夫人孙燕华设计了一场独特的开幕序演,由他与表演艺术家王铁成以及中央电视台的主持人张腾岳,护持着苦禅老人练过的“武把子”——谭鑫培老先生在《定军山》中用过的象鼻刀、尚和玉老先生在《铁笼山》中用过的大刀和在《挑滑车》中用过的大枪一一上场,这引发了在场观众的热烈掌声。随后,天野大哥向观众介绍了这三件珍贵的文物以及苦禅老人将京剧艺术融入写意艺术教学的创举和美学意义,将开幕序演推向高潮。这场独特的节目被中央电视台选中,决定对外播放。卧病在床的家母收看了实况录像,满意地笑了,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天野大哥。


2011年 ,蓝天野画展在中国美术馆举办,李燕在开幕式上向蓝天野赠送珍贵照片。.jpg

2011年 ,蓝天野画展在中国美术馆举办,李燕(左一)在开幕式上向蓝天野赠送珍贵照片。


我和夫人与天野大哥的联系经久未断,特别是近一两年,尽管因疫情反复很难见面,仍不时通过“平板”对话。当我们看到天野大哥在北京人民大会堂被授予“七一勋章”之时,既为他感到高兴,也“忧从中来”——原先步履矫健的他居然要靠轮椅代步,只能勉强站立在台上,但他自信、谦逊的笑容依然如故。我们最不愿意接受的一天还是来了,6月8日,天野大哥永远地离开了。然而在我们心中,天野大哥永远活着!

一时间,我不知从何处追忆天野大哥,最后选择了最有缘分之处下笔,那便是他与家父李苦禅一段段心心相印的交往。行文已毕,我又执笔,凝思良久,书得八尺挽联,寄赠天野大哥之子蓝苗,用以陪伴天野大哥的灵堂:“获七一勋章荣纪平生献中华,永留光耀;享九五遐龄长铭今世为人民,恒传艺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