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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尺一墨之间

说起工匠,我便想到了父亲,想到了父亲一尺一墨、一锛一凿之间的精雕细琢和游刃有余。父亲是正儿八经学过徒的木匠,是国家定级的八级木工。

父亲十五岁就跟着三爷爷从老家出来,到华北木工局学木工。三爷爷虽然慈眉善目,但教徒弟时是非常严格的。尺墨榫卯之间,不能有半点差池。三爷爷从弹线破木,到锛、凿、锯、锉、刨的使用,再到画图、看图,样样都手把手地教。因为既是亲叔侄又是师徒,所以三爷爷对父亲格外严格。一次,父亲画错三毫米的线,使一把椅子的椅子腿歪歪了,三爷爷非常严厉地让父亲重新弹线破木,锛凿刮刨,做了一个新椅子腿。父亲跟着三爷爷边干边学,很快就能独当一面。

记得父亲曾和我说起学徒时的趣事,恍如昨日,心不禁疼了起来。父亲说当徒弟的规矩很多,不只是学技术,生活中的一切都要学。有一次帮厨时他切咸菜丝,没有干过家务的父亲,把咸菜丝切得比手指头还粗,厨师笑他,人长得这么秀气,木匠活学得也像样,咸菜丝切得可不咋样,重新切吧。他告诉父亲这切咸菜也是技术活,也得像学木匠一样。之后,就手把手地教父亲。父亲得了要领,把一根根咸菜条切成了细丝。后来父亲的刀工样样了得,包饺子擀皮儿时,又小巧又圆润。

后来,三爷爷去了山西,父亲从华北木工局调到凤凰岭家禽场(西山农场前身)支援农场建设,自此留在了西山,竟是一辈子。农场的最初建筑都是父亲参与建设的,场部、大礼堂、家属院、养鸡队、科技站等等,现在大多不存在了。三爷爷和父亲虽然人在两地,但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三爷爷在信中的谆谆教导和叮嘱,父亲念念不忘。

父亲虽然只有高小文化,却会画图,会看图纸,还会雕花。一件家具图的设计图几笔就勾勒出来,甚至一架柁的间架结构,也几笔就勾勒出来。他刻出来的梅花和小鸟,像真的一样。父亲说华北木工局有个工程师看上了他的灵气和手艺,多次想调父亲过去,可当时农场建设正需要人,他没有答应,就此失去了当工程师的机会。那时父亲的工资比场长高。

父亲干活时,右耳朵上别一节半拃长的红皮粗芯铅笔,上衣兜里装着盒尺。至今父亲干活的身影我仍历历在目:锛木头,脚踩在木头上跟着锛子一步步后退;推刨子,身子前倾,腿一前一后地弓着,双手攥着刨子柄,往前一推,长长的刨花便从刨子里卷了出来;侧坐在楞上,右腿压着木头,左手拿凿子,右手拿小锤,低着头很专注地凿榫眼;找平,推上几刨子后,双手把木料斜举在面前,闭上一只眼瞄界面的神态,特别像射击手。父亲身上总有一股木匠特有的刨花香。

父亲的手艺真的很神奇,既能做柁梁木柱、各式家具,又能做很精致的小木匣、蒜罐子、蒜锤儿、马扎儿、擀面杖等,现在我们还用着。父亲经常用下脚料给弟弟做很逼真的冲锋枪、盒子枪、木剑、匕首等玩具,令别的小孩羡慕。

父亲干活认真仔细,又好说话,周边人家盖房子、做家具,都来找他。父亲有求必应,到了主家,看几间房子,用步一量,就知道用几米的柁,几米的檩。父亲做的柁,榫卯合销,结实耐用,上梁丝毫不差,以至于房子拆了,柁都不坏。现在还有老人说,像胡师傅那样的木匠,不好找喽。

虽然父亲已驾鹤西游,但是他把一尺一墨间的工匠精神留给了我们,还有那满身的刨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