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衢州的震撼

作者简介:蔡芳本,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福建泉州市作家协会顾问。


有机会深入衢州腹地,近距离地亲密接触了衢州,让我这个应该不算孤陋寡闻的人眼界大开,深深震撼。


衢州市有个开化县,开化县四面环山,青山绿水。

到开化的第一站是 “中国·根艺美术博览园”。在车上,导游就频频介绍这个根艺园,因为在其他地方,根艺见得多了,所以也就不在意。怎知,一到入口处,就让你惊呆了,那些参天的巨木,一下子就将你原本平静的心打动了。这些巨木高达几十米,站在这里完全不是用来吓人的,而是一个园林的先声夺人。进入园内,震撼的东西就更多了。还是参天的原木,三五成群,跟美丽的花草在一起,像巨人一般静静地站在路边,散发着原古的气息,你须仰视,才能见到木顶!拍全木时更难以找到角度。但你能感受到这些古木乌黑的光、赭黑的光、灰白的光和坚硬的材质。这些原木站在这儿的时间并不很长,可是它们在深山已经生活了几千几百年了,死去也有几千几百年啦。现在,被它们的主人拎到这边来,告别它们过去的与世隔绝,重阅人间春色,生命重放了光彩。可以说,在这个根艺园里,它们重活了一次,而且,它们可以活得更久,永远被世人仰望。有的巨木因形而异被雕成各种形状的艺术品,小的雕件不奇,大的就不得不称奇了。最大的根雕释迦牟尼主佛,高达4米,重达40余吨,形体庞大,气势雄伟。还有那500尊罗汉,形体虽不大,但排成阵势,长达680余米。据说,这是根艺大师徐谷青先生经过10余年时间精心雕刻的,现在正申报吉尼斯世界之最。

说到震撼,我想有3个条件:一是规模大,二是艺术深,三是种类多。这个根雕的王国就具备这3个条件。


佛国根雕1.jpg

佛国根雕


根雕的王国颇有气派,是由醉根天工博物馆和根宫佛塔组成的。醉根天工博物馆又是一个建筑群,包括几层大殿和一个环形的500罗汉展厅。

你要看到那数万平方米的树根仓库,更会惊讶得合不拢嘴。刚才参观的那些什么高达十米的大佛、观音、天王,是《镜花缘》里的“小人国”,这里才是“巨人国”。

雕刻释迦牟尼的巨木,是徐先生从缅甸运来的。花了巨资可以想象,那么大的木头怎样弄出来?又是怎样运往中国的内陆?有一根千年榉木根,高7.5米,重8吨,徐谷青发现后,足足花了10年时间,将它从深山老林里运出。为了这块木头,徐谷青开山修路,无形中又造福了当地百姓。

1996年10月,朋友告知福建一个偏远深山有一棵枯树桩挺大,徐谷青一听当场兴奋得手舞足蹈,连夜驱车前往。第二天一大早,赶回开化着手采运计划。好事多磨,这棵千年榆树桩直径4米、高6米余,太过庞大了,而且处在深山老林,要搬出山外,运回开化确是困难重重。无奈,徐谷青只得挥泪掏空树芯,剔除部分根系,然后,盖上油布让它风干来减轻重量。事隔一年再次搬运,还是没有办法。徐谷青决定动用直升机,但十几吨的树桩在空中如果有所闪失,后果将不堪设想。最后,徐谷青毅然决然地投资11万元修路,将连接山里,穿越3个村庄的30余公里山路改建成宽敞的机耕路。路修好了,大卡车到位了,庞大的树桩终于被吊葫芦吊起,但就在树桩放下车斗的那一刻,“咔嚓”一声,树桩穿过车斗沉沉地落在山地上,只好又雇了一辆大卡车,才将树桩运出。

为了一个树桩,搬了5年,花费17万元,但3个村庄的几千村民从此有路可走。谈起这段往事,徐谷青喜形于色。

做根雕为啥?做艺术为啥?很多人为钱。很多人为名。徐谷青不一样。徐谷青说:“如今,我更多考虑的是‘将来’。我要做的,是要留给后代的世界文化遗产,以及供给他们一方心灵休憩的空间。我希望这个梦不只是我个人的,也能属于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我觉得,这是社会的,不是我的。一个人的一生总是有限的,我希望能够通过这些,去引导人们的文化观、生态观、自然观。因为感动人心的,应该正是这些传统的力量、情感的力量、智慧和美丽的力量,而这一切是永在的。”



在开化,徐谷青的震撼波还未完全消失,我们又迎来第二轮的震撼。当然,这次震撼没那么强烈,是缓慢地渗入身体的各个部分,再返还为一种平静。因为这是一处古民居集中地,古民居散发出的那种安详平静,将你的震撼吸收掉了,你可以用平静的心情慢慢来欣赏,慢慢来体会。

这个古民居群在衢州的龙游县。

这一处古民居群有大大小小几十座古房子,顺山顺水而建,有池塘,有戏台,有祠堂,有街道,一个村子里应该有的,它都有了。但这个村里不住人,只有零星三两家杂货店:一家卖旅游用品,卖饮料矿泉水;还有一家粽蓑店,一个老人家正做着快要失传的工艺,做着现在已经很少人用的生活用具;另一家小店挂着十几把胡琴,也是一个老人家在拉胡琴,琴声在这些古老的房子间弥漫,一种乡愁、一种怀古的情绪在不知不觉中被勾起,还有一种离乡别绪。

这些房子本来是散发在龙游县境内多个村镇的,因为老旧了,无人居住了,龙游县将它们整体搬迁到这边,一砖一瓦,一木一石,原模原样重新修复。试想,那么多、那么古、那么高、那么大的房子,重新搬迁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财力,要耗费多少心思多少时间啊?如果不搬迁,这些老房子恐怕就在它们的那个地方老朽、塌落、腐化,化为泥土了,一种古老的建筑文化就那样在无声无息中消失掉了。这是多么让人痛心疾首的事啊!并且,如果不搬迁,老一代的建筑工艺就没办法传承,一代的老工匠一旦离去,消亡的就是一代的建筑工艺。而乡愁呢?而根呢?

一座老房子就是一缕乡愁,就是一条根脉啊!中华文化的血肉之躯就是这么一条条根脉连接起来的呀!况且,龙游民居苑保留的全部都是明清传统民居,是建筑艺术的杰作。

这些古民居移建在龙游县南郊的鸡鸣山,风光秀丽,依山傍水,是城郊的一块风水宝地,名字叫“龙游民居苑”。

龙游春秋时为姑蔑故都,历史悠久,文物精湛,其中,明清传统民居堪称建筑艺术的杰作,在江南古代传统建筑中占有重要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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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游民居苑


这个小村庄有山有水,有街道,有戏台,有许多高大的徽派古厝。高冈起凤厅是元代建筑,门楼飞檐翘角,气势刚健,如大鹏展翅,傲视蓝天。巫氏厅是龙游乡贤、著名书画家余绍宋写字作画的场所,这座建筑的价值在于它梁斗共体的结构,具有独特的防震功能,国内罕见。汪氏民居的最大特点是前厅与后楼的建筑风格迥然有异,后楼为主人居所,梁柱规格不大,无木雕装饰,而前厅梁柱粗可合抱,且砖雕、木雕、石雕一应俱全。此外,还有明代建筑翊秀亭,青石仿木构;清代的灵山花厅,迁建的是原建筑第三进主体,雕刻艺术粗湛,仅龙图就近百处,各有特色,奇妙无穷;还有一座鸡鸣塔,建于明代,六面七层,楼阁式砖塔。我想,一座塔往往是一个乡村的精神定心骨,因为有座塔,这个乡村就能站了起来。



更令我震撼的是龙游的石窟。龙游石窟你如果想象为一般敲石头的石窟那就大错特错了。这些石窟隐藏在一座很不起眼的小山上,大小24座,现在有5座洞窟开发出来供游人参观,另有19座依旧在地底下沉睡。

这些洞窟让人惊叹是因为它们的大。已开发的五座洞窟小的数百平方米,大的数千平方米,有底有盖,像一座巨大的空心房子,洞中有两至五根巨大石柱将洞顶撑住,大的要五人才能合抱。从洞底到洞顶高的有四十几米,低的也有二十来米。不可思议的是,石洞和石柱的表面都非常均匀、非常规则地凿刻着虎皮样的斑纹,而且,每个洞窟都一样。每个洞窟也都有一条宽大的石阶,从洞顶通到洞底。这条石阶又不能走人,因为阶与阶之间的距离太宽太高了。每座石窟又有一至两个凿挖而成的石池和人工石坡。

这么大的石窟是怎样建成的?建造这么大的石窟到底要干啥?

专家、学者纷纷来到这里,进行各种各样的考察、论证。有人说用来屯兵,有人说用来储粮,有人说是采石场,有人说用来储冰,有人说是古代墓葬,不一而足。这些说法现在看来都很难立足。说是储粮,根本不对。储粮需要通风需要避湿,那么多粮食如果不设置良好的通风道口,是很容易升温变烂的,况且洞内潮湿,粮食又很容易发霉,要搬出来翻晒怎么搬?要多少天多少人?如果说是采石场,那么完全可以敞开着挖,为什么还要留一个顶盖?为什么还洞下有洞?如果说藏兵,那么多兵士吃喝拉撒怎么办?做墓穴,又太空洞。储冰,哪来那么多冰?况且,里面温度十几度能藏冰吗?在科技水平不发达的时代,完成如此浩大的工程确实匪夷所思。

有人说,笼罩龙游石窟的迷雾正慢慢散去,我看并不会,而是会越来越迷,成为龙游的千年一叹!成为龙游的永远震撼!



在江山市廿八都,从街头走到街尾,就听到一阵阵锣鼓声和一阵阵“咿咿呀呀”的唱曲声。以为有什么大戏在上演,走近一看,只一个大戏台,戏台上放着一条案桌,左旁挂着几尊木偶,右边坐着几个老人正在吹拉弹唱。一个身着红色汉装、较年轻的是司鼓,唱曲的声音是从他嘴上发出的。虽然戏台下的大石埕空空啷啷,没有一个听众,但他还是唱得十分卖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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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八都


大石埕前边有几块大石块,大约是防止车辆开进石埕的,我们一行人随意在大石块上一排坐下,听那台上的曲子。

好一会儿,那唱曲的男人叫来台下的一个女子,帮他将木偶提到案台前,开始木偶表演。那女的只是提着木偶,该动的该唱的都由男人完成。那男的又唱男声又唱女声,又演男角儿又演女角儿,一副得心应手的样子。跟人打听,这出戏演的是传统戏《打金枝》的故事。三个角色一起出现,那唱曲的男人演这个演那个,还是蛮辛苦的。一折唱完,也是汗水淋漓了。我们围上前去拍照,问他唱的是什么调。他说是老徽派调,属于弋阳高腔,这一带的人都唱这种调。木偶是提线木偶,现在年轻人都出去了,没人做这种事了。这一带也就他还在演,还在唱,那几个后台的老人是他临时拉来培训的。那些老人都六十开外了,学得倒挺快,跟他配合得也挺好。那女的是他老婆,她不会演也不会唱,只是帮他提提线而已。年轻人不学了,这一门手艺只有靠他守着了。

听完他的讲述,我们都有些戚然,太多古老的东西都在慢慢没落和消失,正像那西坠的夕阳。

廿八都木偶戏唱腔以徽派为基础,有义乌腔及江西省木偶戏剧的成分,也有昆剧、赣剧、婺剧唱腔的特点,可以说是南腔北调。这种唱腔高亢激越,甚而有些悲凉,这又有点像西北民歌的样子,又有我们闽南歌仔调的样子。大约是山高壑深,不这样唱不能让声音传出;大约是生活艰难,不这样唱不足以抒发心中的郁结。廿八都是江山的一个小镇,江山属衢州市,衢州是四省鸡鸣的地方,廿八都也是三省狗吠的地方,多种多样的乡土人情,各种各样的乡音串在一起,就不能不引起四乡五里的共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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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偶戏


据介绍,廿八都的木偶戏在明朝正德年间从江西传入,至少已有350余年历史,十几代人代代传唱。清朝最鼎盛,后来有发展,现在却只有一个剧团。2014年,廿八都木偶戏参与了第九届浙江省非物质文化遗产节暨2014“浙江好腔调”传统戏剧展演,唱响了整个浙江大地。

这真是一缕美好的曙光。

夕阳落山了,明天还会升起,文化这东西真是万万消失不得的。他们告诉我,廿八都木偶传承人金宗怀还收藏有木偶剧本100多本,我们看到了传统文化的希望所在。

江山市廿八都是一个风水宝地,好山好水,民风淳朴。因为大山环抱,廿八都几乎与世隔绝,真像有人所说的是“一个遗落在大山里的梦”。在廿八都,乡民们随意在屋角墙边栽种着鸡冠花。这种花紫红紫红,并不娇艳,也不显多姿,就在尘埃里,就在凡间,泊进百姓的心窝。在青山绿水间、黛瓦青墙中,显得宁静与古朴。那些落下来的暗黑,那些时间碾过的泪水,就这样在乡间的古戏中叫人无法逃遁。

我的同行在为鸡冠花拍照,我在一旁看着。我突然想到,如果廿八都真像人们所说的是遗落在深山里的梦,如果中国的戏剧是百花园,廿八都的木偶戏是不是梦里的鸡冠花呢?

衢州之行,一直在震撼着我,回到家后还是久久不能入眠,这也是先前所没有料到的。衢州并不怎么豪华,朴素的外表下竟有这么丰富的蕴藏,有那么几个好地方,足以使衢州在中国人心中竖立一座文化的丰碑。这是我衢州之行的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