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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史阅世,诗心永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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崖丽娟没想到自己会被称为“诗人崖丽娟”,没想到自己会出版诗集《未竟之旅》,更没想到,诗集《无尽之河》又列入出版计划。

读崖丽娟的诗集,她的诗句明澈,饱含真诚,正如诗集序言中赵丽宏老师所说的:“她是一个诗坛新人,却不是稚嫩的习作者。”——我很好奇,她是怎么突然开始写诗?于是有了这一次访谈。

一、回望来时路,文学不老

周:最初喜欢上诗歌是什么时候呢?

崖:我一直觉得把人类丰富的情感用优美简洁的语言来表达是很美好的事。最早接触诗歌是15岁那年,我初中三年级。父亲书架上有马雅可夫斯基、普希金、莱蒙托夫、叶赛宁的诗集。我偶然读后就放不下手,每天看那几本诗集。不久以后正好是我生日,父亲看我喜欢,就把它们当生日礼物送给我。小时候过生日一般就是下一碗面放个鸡蛋就算不错了,没想到爸爸会把诗集送我,很开心。我把诗集带到学校,班主任是语文老师,看到我在读诗,她就在课堂上说,你们班长崖丽娟已经开始阅读诗歌了。这让我很受鼓舞,我的作文一直是范文,我经常在作文里面引用合适的诗歌。

周:最初爱上诗歌是受父亲的影响,什么时候开始大量地阅读与写作诗歌呢?

崖:父母给了我比较充裕订杂志的钱,当时有名的杂志我都订了:《诗刊》《散文》《人民文学》《收获》《文学报》《辽宁青年》《读者》等,还买了很多文学书籍。我父母觉得写好作文,就应该多读课外书。每次拿到报纸杂志,我都是先读诗歌,看完诗歌以后我才会看别的内容,到现在也一直是这个习惯。

1981年我上大学,开始大量阅读各种诗集,在笔记本里抄了很多诗歌,并开始尝试写诗。经常参加校园诗社活动,出黑板报也会选我的诗。当时文学社团很多,广西“南国诗社”影响比较大,一位负责人找到我,让我加入。七八年里,我写了大约500首左右诗歌。

周:当时的文学氛围是什么样的?

崖:上世纪80年代文学氛围很浓厚,全国涌现出很多有名的诗人,他们的诗我想尽办法找来读。舒婷、顾城、北岛、欧阳江河、食指、海子、西川、杨炼、王家新、翟永明、王小妮、赵丽宏、张烨、季振邦、陆萍等等。我学的专业是历史,但是大一我课外阅读的全是文学,大二阅读的是美学和艺术,大三阅读的是哲学和社会学的书,那时社会学很热,大四报考历史系研究生,这才回头来集中历史专业学习。

周:还记得自己最初写作的诗歌吗?

崖:刚开始写诗有一个摸索和模仿的过程。记得当时我很喜欢赵丽宏老师的诗歌,他的诗感情真挚,优美、清新、绮丽,很抒情,有共鸣。有一次我去书店,刚好赵丽宏老师的诗集《珊瑚》到货,我跟售货员说:“买10本。”售货员很吃惊,说我们一共进货就没多少本,你一下买完了别人就买不到了。我告诉她,我要送同学,送朋友。那时就是这么单纯地喜欢文学。那时我写过一些很幼稚的作品,有一首诗叫《路》,大意是友谊就像铁轨一样绵绵延伸。因为当时很多同学去外地上大学,四面八方都有,我去火车站送别他们,触景生情写下“路在脚下,思念/像铁轨一样延伸”这样很单纯的诗句。诗中的意象,都来自真实的生活经历,有感而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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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早期的作品还保存着吗?

崖:很遗憾。1990年从广西来上海,当时我把所有的文学书籍以及我写诗的笔记本专门打包成一箱,到上海检查行李时,却发现独缺了那一纸箱。不知是路上遗失了,还是请人帮忙搬行李时遗失的。感觉像是命运的恶作剧,挺伤心。再后来忙着安家、生孩子,又到电视台工作,特别忙碌,就顾不上写诗,30年里没有特意写诗,但是诗歌还是我生活的一部分。每次拿到报纸杂志还总是先看诗歌。诗歌离我很近,但是又离我很远。这些年,我写过很多历史研究、传媒研究方面的文章,也写过很多新闻报道、人物专访、文艺评论,还写过剧本、小说、散文等,诗只是作为心情记录写在日记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圆诗歌梦,觉得诗歌很神圣。很多人写了十几、二十几年,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成为诗人的,我自认为只是一个喜欢诗歌的人而已。从1981年开始坚持写日记,这些年积攒下来有差不多200本,日记中有一些诗歌。

周:什么样的契机又开始重新写诗呢?

崖:2017年11月,有一次应邀参加上海市政府参事室活动,请赵丽宏老师做嘉宾,获赠他最新出版的诗集《疼痛》。我对赵老师说,已经拜读您的诗歌30多年了,读书时代写过一些诗歌,赵老师问了一句:“你现在还写诗吗”?主持活动的上海市参事室一位副主任说,几十年时间过去了,读者和作者有这样的互动,这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后来,我又去参加著名作家王小鹰老师在上海图书馆的作品视听朗诵会,记得是2018年12月8日,早晨下了一场大雪,是上海当年的第一场雪。王老师说担心下午没有多少人去听了。但是那天座无虚席,天气的“冷”与文学的“热”形成强烈对比。我觉得文学很美好,内心某种东西苏醒了。后来,又碰到几次王小鹰老师,都聊到诗歌,她说你喜欢的话就写出来啊,很受到鼓励。王小鹰老师、上海作协主席王安忆女士、副主席秦文君女士都是上海文史馆馆员,我在工作中经常有机会见到她们,读她们的文学作品,很有感触,我想是否要重新开始写诗了。

二、我手写我心,求真求美

周:怎么看诗歌表达中的虚与实?

崖:诗歌中所写的,未必全部都是现实生活中自己亲身经历的,没有体验,未必不能体会。我写了许多爱情诗,有人问,你为什么可以把爱情的每种滋味写得那么准确?这和我的职业有关,30年我有机会看过将近1万场的戏剧和电影,我从文艺记者,到文广集团的艺术主管、宣传主管,再到文艺院团工作,都与文艺有关。全国各地常见的剧种只要来上海演出,我一般都要去看的,有的戏看好几遍;电影节、电视节、艺术节等,也要看很多的电影、电视剧、音乐会。我还参加过各种各样的作品研讨会、创作会、审剧(片)会,听专家点评,分析剧情的走向、角色的心理、演员的表演等等。这些积累,对我写诗很有帮助,我会分析、思考每一种不同的感情应该发生在什么场景、借助什么意象,用什么合适的语言进行诗意地表达。我把看戏看电影的间接情感体验化成了文字。就像《红楼梦》里,薛宝钗和贾宝玉的感情是一种,林黛玉和贾宝玉的感情又是一种,还有晴雯、袭人和贾宝玉的感情,史湘云、妙玉和贾宝玉的感情都各不相同。这些感情可以感受、揣摩、体悟,但是语言表达一要准确、合乎逻辑,二要优美、能打动人,三要有诗意、引人遐想。

周:诗歌评论家孙琴安老师评论您写出了“爱情的各种滋味”,为什么以爱情为主要的创作题材?

崖:爱情是每个人生命中都不会缺少的东西,容易引起共鸣。现代社会很浮躁很匆忙,越是这样,心灵越是需要沉静和抚慰。有的人是通过交友聊天、逛街购物、旅游休闲来放松,而我释压方式是读书写作,当然包括读诗写诗。有人说,诗人有一颗年轻的心。岁月走过了,我愿意去重温自己经历过的青春,回味自己在观摩影视戏曲的情感体验,假如要写一段感情,我就会反复琢磨,初恋、热恋、失恋是什么状态,期盼、等待、思念又是什么状态……把人类丰富的情感用诗表达出来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什么时候开始都不晚。孙琴安老师说我写出了爱情的各种滋味,我很高兴有这样的表达能力。

周:读您的诗歌觉得写得非常“真”,怎么看待作者情感表达的曲与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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崖:首先作者要真诚,然后才能用你的真诚去感动读者。很多朋友看了我的诗集后说,感受到作者的真诚,很真挚,有共鸣。有的诗歌也许词藻更华丽,修辞方式更丰富,技巧也更娴熟,但有时意象太多,读者不一定能接受、理解。我也许比较直抒胸臆。我的诗有些经过认真修改,但也有没怎么修改的,灵感来了,写下来就是了。例如《暗香》:“冰天雪地,除了诗/以及和诗有关的远方/否则,我实在想不起来/还有什么可以吸引一双眼睛与另一双眼睛……或许,是同样的一个梦吧/否则,我实在想不起来/还有什么可以温暖一个灵魂与另一个灵魂”。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出来的,脑海里自然而然就冒出这样的句子。

也有少数是花工夫、长时间思考、反复修改的。2019年第10期《上海文学》发表的《致灵魂》,写好之后,放一段时间再修改的。收入诗集时,又认真打磨推敲。这首诗表现的是灵与肉的搏斗:“亲爱的灵魂,如果我沉睡/你是否真的由此获得自由/难道你看不到,在打败我的瞬间/你脚下的大地随我一起崩溃,心灵之树/纷纷倒下……”我想表现“本我”与“自我”之间的纠结,怎么达成和解。

周:您是学习历史出身,后来做过记者,专业和职业对自己的创作有什么样的影响?

崖:求真,新闻工作就是求真。“我手写我心”,我认为这比炫技更重要。历史是讲细节的,这也影响了我的写作。我从小喜欢文学,被历史系录取的时候,觉得是“历史的误会”,因为我填报的所有志愿都是“中文系”。不过,回过头来发现,是历史成就了现在的我。都说“历史使人聪明”,让我更善于思考、富于哲思,我的岁月诗和乡情诗确实是有历史的意味在里面。

周:在您看来灵感重要还是诗艺重要?

崖:最好是诗艺与灵感相结合。我没有受过专门的诗艺训练,我读过很多的诗,读过大量的文学作品,看过很多的舞台文艺作品和电影,很多灵感从这些方面来,因为长期与文字打交道,对文字有感受力,能自如地使用。

周:您怎么看现代事物入诗?

崖:持赞成态度。新诗需要关注现实,与时俱进才能让更多年轻人亲近诗歌。“一秒稍纵即逝的拆分/一个众星拱月的点赞/发来发去,你来我往/用短暂的热闹/慰藉隔空的情感/”这些诗句表现的就是过年时微信里抢红包的新“习俗”。现在90后,包括00后年轻的诗人们在现代事物入诗方面比我们做得好,这应该向他们多学习。

三、永远的下一部, 有破有立

周:关心读者的反响吗?

崖:我的很多朋友不知道我写诗。2019年第1期《上海诗人》第一次发表我的10首诗,后来公众号同步推出,点击率很高,《上海文学》2019年第10期发表我的6首诗,公众号推出后点击率也很高。可能是好奇,看看诗坛新人写得如何;也可能读者有共鸣。

周:平时的写作习惯是怎么样的?

崖:我的诗歌很多在手机上写。上下班公交车、地铁,出差途中,火车上、飞机上,利用一切零碎时间,有灵感,随手在手机上写下来了。一次,手机上积存50首左右诗歌,因为都是初稿没来得修改,就没有及时倒出来存到电脑上,手机突然黑屏,里面数据全部丢失,几个月挤时间写出来的诗歌一下子被清空,当时特别崩溃,很心疼。

周:有什么新的写作计划?

崖:第二本诗集《无尽之河》已经写完,可以看作《未竟之旅》的姐妹篇。从15岁到50岁很少发表诗歌,过了50岁一下子写这么多,又发表这么多,接连出版2本诗集。有人问我为什么突然有那么多灵感。我只能这样说,经过岁月的沉淀,读了几十年的诗,现在想把自己对美好事物的感受以诗的方式留下来。希望第二本比第一本质量更好,以后也是,越写越好。这就是我写诗的动力。

周:接下来的创作会有什么样的探索?

崖:如何在诗意中增加历史感。上世纪80年代有很多关于思想解放、激进叛逆、批判现实的诗歌。现在很多东西同样需要深刻的反思,诗人要思考。最近我读了诗人缪克构先生的新作《盐的家族》,他用诗歌写家族;重读赵丽宏老师的《沧桑之城》,他用诗歌写了一座城市;还有,上海市作协组织一批诗人创作了中华创世纪神话新史诗《开天辟地》,写一个神话传说,很有创意。当然,其他诗人类似的诗集我也找来借鉴学习。历史是我的专业,怎么把专业知识与诗歌结合起来,在历史中寻找诗意,在诗意中沉思历史。我希望能在这些方面有所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