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到红柳
我的家乡在草甸深处,放眼望去,到处是各色各样的树,其中,数量最多的要算红柳了。沟渠旁、碱地里、沙岗上、房前屋后;一簇簇、一丛丛,或整齐排列、或错落有致;树干有高有矮,挡住了西北风,沿着起伏沙丘绵绵延延,缥缥缈缈似梦,逶迤融进了深深的大草甸。
红柳是灌木,层生叶子,叶脉弯曲呈红色,紫红色枝条缀着尖锐叶儿 。根在哪里,树也在哪里,树荫也在哪里。它刚柔相济,以应中和,安顺自然。拥有一方绿荫,兼覆广施,普荫众生。
红柳最大的特点是生命力顽强,具有耐寒、耐水湿特性,不像一些奇花异草那样娇气,羸弱。它没有松柏的伟岸挺拔旺盛,没有榆树的刚毅和沧桑。你随手折一条柳枝插在地里,虽被尺断,插入土中,就发芽就生长。扦插、播种、穴植等方法都可繁育柳树。魏文帝曹丕在《柳赋》中就赞美红柳“惟尺断而能植兮,信永贞而可羡。”
在毫不留情地虐杀一切绿色生命的寒冬,承受了严寒,适应了严酷,只有红柳,露出殷红,是纷纷的雪花将其擦洗得那么红润、明滑、透明,被皑皑白雪映衬得无比圣洁,成为点缀白雪的唯一秀色,红柳独具风采。
我没有看见它的生长,但是我体会到了它的孕育。它孕育繁衍出的生命,红彤彤,远远望去似霞、似雾、似流动的火焰,蔚为壮观,红色总是给人带来温暖。如果说世上还有鲜丽的色彩存在,就是白雪皑皑草原上的红柳了,它唤起人对于生命的礼赞。
一天,我和二叔家的小胖为了争夺“叫叫”(学名称柳笛),在农家小院里摔打起来。“我看你俩争的是什么?”二叔把我攥得紧紧的手指掰开,不禁哑然失笑。柳笛被汗水揉搓得抽抽巴巴,黏腻腻的。“我给你俩多做几个叫叫。”二叔边说边拎着镰刀,翻过土矮墙,在地头割了一小把粗细不等的红柳条。二叔坐在矮凳上,我和小胖席地而坐,我手揽双膝,小胖双手托腮,静静地看着二叔做柳笛。二叔手拿着一根红柳,眯缝着眼,认真端详了一会,略思片刻,突然有悟。用小刀将表皮光清的蜡质层轻轻削去,用粗糙的手轻轻扭动着外皮,和木质部分脱离,抽去木芯,形成管状,柳笛就做成了。我和小胖,嘴含着柳笛,在村里跑着、吹着,粗的柳笛声音浑厚似哇叫,细的声音似婉转鸟鸣,村里村外,充满了柳笛声。
“你这孩子吹叫叫吹得入魔啦,昨晚在睡觉中还吹叫叫,弄我一宿没睡好觉。”母亲责怪我。我揉着惺忪的眼睛告诉母亲,我是在做梦,在梦里吹叫叫。
是的,在我梦中记忆的,都是对故乡的怀念,都是红柳。它是乡韵,是乡愁。
曾几何时,镇里办起了柳编厂,厂墙上书写着大字标语:“要想富编筐编篓。”电视里,广播里天天播送:“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端着金饭碗去要饭。”于是,锋利的镰刀伸进了红柳林,红柳生长得再快再顽强,也快不过锋利的镰刀和贪婪的心。村子里到处弥漫着苦涩、辛辣、刺鼻的红柳的气息。马车、牛车将满载的红柳送到柳编厂,嫩红柔软的红柳的枝条被扒了皮、用水泡了、用硫磺熏了……编织成大到花篮小到蝈蝈笼子,源源不断地运出。沙岗上、沟渠边,渐渐地红柳稀疏了……
“活作孽呀!”二叔痛心疾首:“风有风口,水有水道呀;好吃不撂筷,吃肉不吐骨头呀!”曾被红柳庇护下的沙岗,如今露出了黄沙,风卷起了黄沙,肆意妄为,裹挟着泥沙的西北风从茫茫草甸深处吹来,在沙丘上盘旋着,卷动着沙岗的枯草。
我蹲在村头壕沟旁,静静地望着被刀削斧砍过的红柳枝杈痛苦地伸展着。枝杈上冒出像打了蜡似的雀舌般芽苞在太阳的映照下闪闪发光,像含着盈盈悲伤的眼泪,是哀怨、愤怒、悲伤、还是控诉?我的心不由得微微悸动,红柳芽苞的顽强绽放,使我泪水潸然。
矮屋、土墙、枯草没有挡住我远眺的目光,我顶着漫天黄沙走出了大草甸。我坚信:有生命的种子总是要发芽的,即使你把有生命的枝杈砍断,它也会从另一边生出新芽。
我离开故居已经有30多年了。当年的小胖子变成了老胖子。老胖子在电话里兴冲冲地告诉我,这几年,国家实行退耕还林还草政策,进行生态保护,红柳又长出来啦!
涅槃重生,我眼前又浮现出了一簇簇,一丛丛,一眼望去,逶迤而去的红柳,在白雪皑皑的衬托下,似霞、似雾、似流动的火焰……
春从心里来,春到红柳,春风伴随着婉转的柳笛声,在我耳畔萦绕着……
(朝鲜归侨,原吉林省松原市侨联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