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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涛:从皇族海归到人大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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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泽东主席与载涛亲切握手


前几天,溥仕先生用微信发来怹父亲载涛有关人大提案资料,供我一观。因为十一月初,82岁的溥仕(汉名金从政)先生来我处送他的书《平淡天真——我的父亲爱新觉罗·载涛》,我之前不让怹送,怹说老去地坛打太极拳,或去北新桥二条买豆汁,离我很近。溥老的这本书是他的口述家族史,对了解他父亲及清末历史很有文史价值。

溥老精神很好,行走如风,估计是老打太极拳的缘故,怹老劝我跟他去练,可疏懒之人如我辈是练不了拳的。怹是爱新觉罗皇族仅存的“溥”字辈后裔。溥老祖父是醇亲王奕譞(咸丰皇帝和恭亲王之七弟),称“老七爷”。父亲载涛是侧福晋所生第七子,与正福晋(慈禧之妹)所生载湉(即光绪皇帝)是同父异母兄弟,称“小七爷”。载涛同母所生哥哥载沣承袭醇亲王爵位,是监国摄政王,儿子溥仪是宣统皇帝,溥仕老与溥仪是叔伯兄弟。载涛与另一个哥哥载洵分別任海军大臣和军咨府大臣,掌握清末兵权。这是一个极其显赫的爱新觉罗皇族脉系。载涛是郡王衔多罗贝勒爵位,清朝逊位后,载涛坚决不去伪满洲国任职,包括土肥原诱逼他出任“满蒙骑兵总司令”,老友王揖唐请他出任伪“北平市长”,皆坚拒之,保持了民族大义,受到各界钦佩。抗战胜利后,国民政府最高领导层在北平萃华楼专宴慰问,称赞他的民族气节,不与敌为友,独善其身。载涛说过:我们中国是个多民族国家,政权更迭改变不了中华民族的属性,不管到什么时候都别忘记自己是中国人,别当汉奸!所以,载涛可以接受北洋政府授予“巩威将军”虚衔,月致六百元津贴,因为他自认是国民,可以接受政府授予,但绝不为虎作伥丧失大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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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涛身着郡王衔多罗贝勒服饰


那时的载涛全家生活非常困苦,他带着儿子常在胡同里摆小摊糊口。新中国成立后的1950年8月,载涛经毛泽东签署委任状,任命他为解放军炮兵司令部马政局顾问,载涛手捧委任状,激动的老泪纵横。委任不仅仅是载涛有留学法国索米骑兵学校的经历,起因是周恩来特邀他出席全国政协一届二次会议,周恩来握着他的手诚恳致歉:“怪我有大汉族主义,您没参加一次会议,把您这位满族代表忘记了。”这句话令载涛终生难忘。周恩来请他写提案为新中国出力,他立即写出“改良军马以利军用”的提案,被上报中央军委,毛泽东阅后才建议任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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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恩来接见载涛(左一)、溥仪叔侄


可贵的是,载涛决非顾而不问,而是身体力行,不辞劳苦。抗美援朝伊始,他坚决执行中央军委向朝鲜输送二万五千匹军马的命令,奔波于东北、内蒙古,终于完成中国近代史上大规模输出军马出国作战的罕见壮举。他多次赴各地军马场调研,整合、扩建军马场26个,建改良军马种站50多个,为解放军军马事业做出了贡献,实现了他“一定当好人民的弼马温”的诺言。

载涛真心爱马,只要见到有人鞭打马包括骡、驴,立马火冒三丈,会抢上前夺下鞭子斥责:“让我抽你你高兴吗?”

书中还有不少鲜活情节,如马政局后归总后勤部,军委送他一辆菲利普自行车以便于上下班,载涛高兴之极,连称“宝马”,从此,从宽街骑自行车到万寿路上班。外国车并非特殊,当时部队进口一大批菲利普,通讯员们皆骑之。又如某日载涛住房老朽塌了一角,毛泽东听说拿出二千元稿费修房,他一直感念终生。又比如书中回忆彭真市长来有近二十户的大杂院来看望载涛,落实毛泽东让载涛去看望溥仪还带谁去,载涛提议溥仪三妹、五妹同去,当得知两个妹妹生活困难,彭真当即指示由政府购置棉衣等生活物品。彭真和街坊们握手,要进屋,载涛劝阻说不卫生,彭真说:我是市长,应该看看我的市民住在什么地方啊!他走进一间屋里,与卧病在床的一位老太太亲切握手问候……这件事让还是中学生的溥仕“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些生动的细节读来是很令人感到亲切而生发感慨的。

载涛后来又当选为全国人大代表,任北京市民委副主任。不仅认真履职,而且热心街道工作。他听毛泽东的话,去战犯改造所看望侄子溥仪,对头号伪满战犯的改造起到了特殊的作用。

载涛1970年故去。由一个末代皇族成为革命干部,这新生的历程溥老有较为详尽的口述回忆,弥补了父亲在上世纪60年代写的《清末贵族生活》之不足,因为载涛没有留下参加革命工作以后的回忆文字。

任何口述史都难免挂一漏万,溥仕老给我资料即是书中未记他父亲一件轶事。载涛先生当选人大代表,认真写提案,请用“清朝”废止“满清”一词,经人大批准颁布,并公布于《人民日报》。刘少奇握着他的手说:“载老,你的提案很好,少数民族建立中央政权只有满、蒙,不用‘满清’、‘蒙元’有助于中华民族大团结。”我刚入编辑行时,就知道这个规定,周恩来也曾特别强调过。但现在的人很少有人知道,报刊上屡屡出现“满清”字样,是很不应该的。

我认识溥老是经顺承郡王后裔金诚(焘诚)先生介绍。七年前我出版《清朝,被遗忘的那些事》,请溥仕老和金诚先生写的后记。分別请爱新觉罗·启骧(雍正九世孙)和爱新觉罗·恒德(惇亲王五世孙)题写书名。惇亲王即“老五爷”,我记得是道光第五子,过继出去了,是慈禧惟一还有所顾忌的王爷。恒德先生解放前即参加地下革命工作,现已从公安部门离休。我和怹的儿子启焘是挚友,现在正积极从事挖掘满族文化的工作。

后人往往固有的概念是:似乎皇族是腐朽的,跟不上时代的步伐,其实爱新觉罗家族有不少后裔子弟参加革命,载涛第三个儿子金溥安是敌伪西陵守备队队长,已与地下党联系准备起义,不幸于1944年突发脑溢血逝世,他的三个女儿先后参加了解放军。又如溥仕先生的二姐夫,是蒙古阿拉善王第九代达理扎雅,称达王。在民国时任过国大代表、蒙藏委员会委员、阿拉善区防中将司令。1949年率部起义。建国后任宁夏、甘肃、内蒙古自治区和省政府副主席。这些在溥老的书中都有着生动的回忆。包括载涛之兄载沣,顺应大势,受到过孙中山先生的称赞。载沣退位后不与日伪来往,在新中国成立后将房产献给政府公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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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涛在自家小院与菲利普自行车合影


北京什刹海畔涛贝勒府保存完好,但应该开放,不仅仅是京城基本完整的贝勒府,而且可以陈列载涛事迹,使后人能够了解爱新觉罗皇族中的与时俱进者,走向新生的爱国情感和事迹,包括他的蒙古姑爷达王,是值得历史铭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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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涛:从皇族海归到人大代表


金诚先生在书序中评价载涛先生:“以‘穆昆达’即族长身份,带领整个民族与时偕行,追求进步,参政议政,多有献芹之言。殷殷报国之情,于斯可见。”是很贴切中肯的。司马迁说的“通古今之变”,是不能用来简单比拟载涛先生的。胡适曾主张每个人都该写个人传记,但也有人说,太过平凡的人写传记则无太大意义,载涛不是平凡的人,与他所处的时代和地位息息相关,故他的个人经历与历史可以互相印证、补充。读此书不足处在于,整理者应据正史加以注释,则更有益于读者互为参照,得以对历史和人物有更准确的了解。因为载涛是清末执掌兵权的核心人物,是参与掌控中枢权柄的“两王三贝勒”之一。“两王”是指醇亲王载沣和庆亲王奕劻,前者是监国摄政王,后者为军机大臣、内阁总理大臣,均是食双俸“世袭罔替”的“铁帽子王”。“三贝勒”是载涛、载振(奕劻之子)、毓朗。溥仪曾很激愤的说过:“清亡就亡在‘两王三贝勒’。”(《我的前半生》)对载涛来说也不可一概而论。载涛一向被认为是皇族少壮派,在清末出任掌控禁卫军的军咨府大臣,这是哥哥载沣特意安排(另一个哥哥载洵出任海军大臣)。清末一些重要事件都有载涛的参与。如组建禁卫军后,宣统三年(1911)4月,原将举行“永平秋操”即军事演习,7月上谕“派军咨大臣贝勒载涛恭代亲临总监两军”,可见是有意识让载涛指挥全国新军军演。武昌起义爆发,革命党人准备京畿起义,清廷以载涛亲笔信派人送至滦州“宣慰”。在应对武昌起义的御前会议上,隆裕太后问载涛战事如何进行?载涛唯叩头:“奴才没带过兵,不懂打仗。”十二月初一御前会议,载涛与溥伟“万不得已,则当南北分立”的主张相同。初四会上载涛又与善耆、载泽、载沣“坚持君主立宪主张。”(张竞生:《南北议和见闻录》),直至被袁世凯罢免军咨大臣。可见载涛在斯时活动频繁,但不是良弼、铁良那类逆历史潮流的顽固死硬派,是应该予以指出的。

溥老口述史的一些章节也很有趣味性,比如载涛是很有造诣的票友,在清末民初京剧界颇有名气,人称“涛七爷”。我很多年前就听李万春先生说过,载涛是他学猴戏的老师。再如他与杨小楼、梅兰芳、张君秋等名伶的交往,很可做为珍贵梨园史料的。又比如已故启功先生是载涛当年的私人秘书,负责文字往来,这种小史料足可弥补启功先生的人生履迹,也是令人饶有兴味吧?

(本文图片由溥仕先生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