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梧林
红厝村落
车在梧垵溪畔落客,我们一行人鱼贯而入。脚下满是规规矩矩的正方形石块,它们连成一片平整的近百平方米的石埕。石与石的间隙钻出一些绿草,纵横交错,分割也归拢着这方石头的天地。间或有几株飞扬草零星地冒出来,它们的叶片绿紫渐现,像一对对的翅膀,让我们的目光仿佛也飞扬了起来。
眼中是一栋已见岁月的别样建筑,除了灰白还是灰白的外墙,裸露的柱、梁看不出一丝的华贵。若要细究,倒是那些异于闽南建筑的拱券、窗饰透着一股倔强,引人关注。
当你还来不及对这建筑单调的颜色发出感慨时,它左侧的花海正翘首以待。瞧去,无数纤细的茎包裹着绿衣,奋力向上生长,又伸出一簇簇蓝紫色的小花,让人也不由得心花绽放。而若你懂得这马鞭草在罗马传说中与维纳斯女神的连带关系及花语,也许便会自觉地舒展开一份会心的笑意来。
于是,有人驻足拍照,有人轻松而过。待你看见大门边上蓝色门牌上赫然印着“梧林东区118”的字样,这才发现,刚刚是在这建筑的后面。顺着门前的罗马柱向上打量,有一个六边形的窗,在窗的头顶上繁复、精致的纹饰左右对称,拱券之下有一只展翅的雄鹰居于中央。复其上,一颗圆球的两侧或狮或虎或麒麟的祥瑞昂扬咆哮,其后一个圆形穹顶高高突起,顶起一根细长柱子,直刺湛蓝的苍穹。
这便是人们口中梧林最早的洋楼——朝东楼,一座承载着梧林华侨下南洋、艰难拼搏历史的建筑,一座记录和见证了梧林华侨在抗日战争时期急公好义、慷慨输将美谈的洋楼。
它偌大的身躯在你眼前摊开,从你脚下红砖和白石契合的大埕上开始延伸,越过埕上高高的老樟树,穿过左前方的小路,向村中蔓延、传递。胸怀祖国楼、旧学堂、五层厝、修养楼、梦菜家声楼等99座华侨古厝,在梧林村中200多亩的土地上站立了起来,梧林华侨胸怀家国的义举蔚然成风,光照世人。
从大埕边缺口而出,便拐进了一条大路。一株木麻黄树在那儿,不知它这般吟哦过多少个春花秋月,它擎着高高的树干,裂开斑驳的树皮,垂下的披针状树叶随风轻扬。树叶的背后透出一团红色,那是一片温暖的闽南红,一个闽南人几乎都喊得出的名字——闽南古厝。记得三年前初进梧林时,走的不是这条路。细细端详,才察觉出一丝端倪,这路口就是原先村委会的路口,只不过村委会旧颜换新貌,一身石头的刚硬现在都包裹着闽南红。这断然不是闽南古厝的样子,那是哥特式,西班牙式,还是罗马式?
路虽然不是原来的那条路,然而对红砖灰瓦的向往还是没忍住被勾了出来。一堵山墙直立在路旁,一样寓意相思和归家的燕尾脊优雅呈现;山墙尖头之下,立体的泥塑纹饰秀气端庄,石膏条镶边而走,拉开了宽阔的视界,一看就知是火式山墙。红砖墙顺势而下,它的脸庞一下子就涨红了起来。泛黄的白石依然做底向上攀几层,稳稳地托住那片火红,在山墙的前坡处挖一个边门,砌个小小的方洞,再嵌两个小石窗,朴素而又精巧的气息迎面扑来。
这样的闽南房子,你在梧林村中的小路上左拐右转,总能遇见,瞬间生出小住几日的遐想,时光也惬意。其实,自古以来,闽南人之于故土的情结是根深蒂固、一脉相传的,即便海洋打开了闽南人的视野和胸怀,他们的心头也总愿意为故土留一个安放的所在。于是,在家乡生活的人,终年胼手胝足,努力筑出一份家的圆满。远走他乡或漂洋过海的人,在外艰辛打拼,也要将钱寄回家乡来,建成一栋栋有根思念的房子。
梧林华侨建筑群
建造这样的房子,无论是主人还是工匠都难免煞费苦心。不仅要讲究风水的布局,讲究主人家世的彰显,而且更要讲究传统审美情趣和文化寓意的融入,讲究以修身齐家等为主要内容的家风家训的传承。于是,大大小小的构件上各种精湛的技艺纷呈,闽南人家深重细密的表达俨然跨越了时空时,这房子就有了生气。
一堵红砖石墙,有花朵依偎,对着镜头时,已然是婉约的一景。一道小石径,踏着心中的幽静辗转、拐弯,撞个满怀的闽南人家很贴心。不管是哪个时令,在梧林徜徉,婉转的闽南风叫你的生活不会那么慌张。
绕过山墙,眼前一片豁然开朗,一方数百平方米大的水塘铺展如镜。浅蓝的天幕下,远处的树木在水中倒着生长,环水塘栽种的各种花草也映在这水里,那些影子们只等着微风来,吹出绝细绝细的水纹,向你微笑致意。
这是新造的水塘吗?我在记忆中搜寻关于梧林之水的光影。沿着水塘行走,曲曲折折的石板路露出细小的凿痕,思绪仿佛都醒来了。三年前,我在梧林遇见两片水域,一个是长长的梧垵溪,一个是村中的风水塘。如今,梧垵溪芳草萋萋,在这个秋天也绿意盎然。而那风水塘呢?环绕水塘的石栏杆、深凹的水眼、下行的石台阶,还有四周密匝的屋舍都去哪了呢?打电话向知晓梧林改造项目的朋友询问,被告知这就是原先的风水塘,就地扩建罢了。
梧林不大,约两平方公里。可单看这水塘的架势,你不得不赞叹设计者着眼于全局,匠心独具的生态大手笔。放眼望去,田野、花海、闽南古厝和各种树木环绕水塘,五色交辉,让人如置身于“世外桃源”,好不怡然。
梧林风光
“建筑是凝固的音乐”,在梧林柔情的水中流淌。随意铺几处睡莲吧,粉色的、红色的花朵从绿色的椭圆里抬起头来,安详地睡在水的怀里。梭鱼草那么可爱,它从叶片微拢的掌心探出身子来,穗状的小花瓣们簇成笔直的紫衣,挺在一片片翠绿中。开着白色小花的慈姑,怯生生地伸长脖子,也要在水面照个影。还有苗条细长的香蒲,散落在草丛里的娇小的黄芩,戴着粉色帽子的美人蕉,如展开的伞骨状的莎草,钱币形的香菇草,向四周伸展臂膀的风车草,安然兀立的芭蕉树……它们高低错落地拥着水塘,好像只需一阵微风,就可以从容地打开生活的秘密。
哦,还有形如其名的狐尾藻也在此安了家。它们有的沉在岸边的水底,让水多了几分绿意;有的则窜出水面,连成一片,叫你读不出这秋日的忧伤之语。你瞧,它们的茎斜卧在水中,红褐色的身躯交杂横生、仰俯随意,尾端一串串的绿提醒着你不要错过那片生机。据说,狐尾藻除了有造景之功,还可作为饲料,亦有净化水质的功用。看来,造景者始终不忘生态梧林之用心亦可见一斑。
对于梧林,我是充满期待的。不少信息报道说,梧林将被打造成国内首个“体验式闽南华侨文化度假目的地”,围绕“体验”核心,“设计出三条不同的文化旅游主题动线,延伸出三个主题文旅场景:意南洋、醉闽南、家国情”。这样的梧林在生活应该有的感知不断被剥夺的时代,植入了“赋予”的责任和使命,其分量弥足珍贵,戴得上晋江新地标的头冠。
然而,对于梧林,我又心有担忧。当一座城市的文化遇上产业,被合成文化产业,作为引领经济发展和丰富精神文化内涵的药方时,其中各种药性配比的拿捏一旦失了分寸,难免又落入了嘈杂喧闹的商业风气之中,其后遗症恐令人生畏吧?
百度百科说,地标指“每个城市的标志性区域或地点,或者能够充分体现该城市(地区)风貌及发展建设的区域”。我想,一个地标的真正定义,或许更应该加上民之所向、民之所需、民之所享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