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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想正月十五那晚
眼看着窗外的一勾上弦月渐趋团圞,元宵节,这个充满浪漫情怀的古典节日,从孩子们手中流云似的灯影里,从盛了雪白汤圆的细瓷碗内,从老人们打灯谜的笑声中,少女般地走来。
前几天在家翻检旧书,找出了一本民国年间出版的线装书《闻见瓣香录》,书中在提到元宵时说,“元宵”古名“浮圆子”,又名“如意圆”,取阖家团圆之意。宋人曾对元宵有过“团团秫粉,点点蔗霜,浴以沉水,清甘且香”的诗化描述。到了明代,京城的人只在上元节之夜(即元宵)食之,遂将此物唤作“元宵”,其名流传至今。
我记得小时候,一到元宵节头几天,安定门内大街两旁的饭馆、副食商场门口,现做现卖的元宵摊就摆得一家挨一家,连模样都差不多:三五张两屉桌排成一溜儿,用白布一蒙,桌上盛满“雪团儿”的六七个大笸箩摆开一字长蛇阵,长桌两头用细竹竿挑起一条红地白字儿的横幅“风味元宵”。靠墙根儿的那边,一个大澡盆似的摇元宵机器,“呜呜”地旋转不停,“澡盆”里的江米面和切成丁儿的馅料上下翻飞,积琼堆玉一般,套改两句唐诗形容便是“摇之不是雪,唯有暗香来”。在长桌和“澡盆”之间,有三四位“白盔白甲白手套”的“元宵武士”,装袋的装袋,收钱的收钱,还有专门潲水添面看机器的。从胡同里跑出来看摇元宵,是过年一乐儿,天再冷,我也能在一边站上个把钟头。在北京城,元宵不仅能吃,还能成为歇后语的原料:比如某事好办不在话下,就说:“这点儿事对您来说,那是元宵不叫元宵——白(丸)玩儿!”比如指某君说话不着调,就说:“他就这样,能把煤球说成是白的,元宵说成是黑的。”
元宵节张灯结彩万户同庆,吃食上却南北不同。同样是用江米面所制,南人吃的是汤圆,北人吃的是元宵。汤圆是包出来的,元宵是摇出来的;湿面软馅包汤圆,干面硬馅摇元宵;汤圆可以众人围在一起包,乐趣自在其中,元宵一个人一只圆笸箩就能摇,旁边看着好玩;汤圆玲珑似小家碧玉,元宵团团如富家之翁。
北京人吃元宵的馅料原有澄沙、枣泥、山楂、桂花、白糖数种,后来随着南风北渐和西风东渐,京味元宵的馅料又增添了椰蓉、桂圆、草莓、巧克力等各色新品。元宵的馅料都先摊成饼状晾干,再用刀切成小方块,以“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手法,投入雪也似的糯米面中,使之恣意摇滚。而“天街小雨”般地匀洒清水,则是面馅结合、元宵成形的关键。待到锅里白气氤氲,元宵上浮为“朵云”,便可慢起轻捞,将数朵“香云”撷入青花瓷碗以瓷匙送食,倍觉馅香面糯,甘之如饴。只是元宵为糯米所制,不易消化,所以味道虽美,却不宜多食。
有人把元宵节称为“中国的情人节”,因为古时候元宵节看花灯,是闺中女子难得的出门机会,于是,情人约会、邂逅成亲,成了许多未婚男女的一帘春梦。细细一想,古往今来这个夜晚发生的事还着实不少。《红楼梦》里甄世隐的女儿香菱在这晚走失;《水浒传》里徽宗皇帝上元夜钻地道相会李师师;《清风亭》里卖豆腐的老汉张元秀,在看元宵灯的路上捡回了日后遭天谴的弃婴张继保;《春灯谜》中的宇文彦和影娘在元宵夜订下终身;上元节那晚,王老虎还在观灯途中抢走了男扮女装的江南才子周文宾……多么热闹!更何况,还有数位大文豪以传诵千载的名句,为这个浪漫之夜添上绝佳注脚。北宋欧阳修在那首著名的《生查子》中写道“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南宋辛弃疾则以“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词句,使那个牵肠挂肚勾魂摄魄的上元良宵成为永恒。
试想正月十五那晚,你我又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