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部》借著名画家、艺术理论家陈丹青的眼睛、语言、洞察与审视，讲述了中西方名画水墨油彩的一个个细微局部，凸现出一笔笔通常没有人注意到、但却描摹精妙的那些古今中外最终成蔚然大观杰作的细部结构。也正是通过这细部的组合，才最终让画作本身的精神内核展现了出来。每幅画所涵盖的历史背景与画家本人的经历亦画龙点睛，让观者借助视频的扫描身临其境，触目感怀。

借助今天日新月异的电脑视频及声光电的传播手段让人立竿见影地将那些名画尽收眼底，一揽众山小。陈丹青的《局部》在优酷、爱奇艺等视频上推出，做到了将中西画精髓熔为一炉。据了解，《局部》是陈丹青主持的一档文化类节目，节目旨在“以画家之眼观看艺术杰作中为人忽略的局部，讲述艺术与文化、艺术与生命不同寻常的故事”。陈丹青表示，出版机构“理想国”鉴于未来的读书人越来越少，视频传播要跟上来，策划人策划了这档节目，陈丹青被分配谈画。谈画以画家之眼观看艺术杰作，陈丹青用他独特犀利的语言表达方式、独到的见解，令人耳目一新。

本身就在画坛历练多年，又出过多本艺术人生论著，文字练达的陈丹青，用其沉稳徐缓的语言表达能力，将那些画作的风云情结娓娓道来，如同打开了一扇扇美术鉴赏的天窗。《局部》节目按季划分，现推出了三季，每季有十七八节，每节约十分钟左右。每节筹选一位在美术史上有起承转合的画家进行剖析点评，让人尽可能浓缩进那个时代画家的画风、风格与品相。而陈丹青在节目中一再宣称，他的主要视点是选择那些通常不被人注意，提起又几近遗忘的出色画家。在他看来，将达·芬奇、米开朗基罗和拉斐尔称为绘画上的文艺复兴三杰是不准确的，这多少是受到了当时美术评论家的误导，因当时在意大利和欧洲兴起的优秀、有创造力的画家、工匠有成百上千，单是一座教堂的湿壁画完成，除画家外还有众多的装饰拼接的制作者们。陈丹青以其美术家身份亲临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及英法和意大利那些博物美术馆的经历，对那些浩繁的绘画和雕塑作品进行了大海捞针式的评头论足，并将些这画作背后的历史意义和画家创作的初衷梳理了一下。

在陈丹青的讲述中也提到了傅雷《世界美术名作二十讲》中的乔托、波提切利、米开朗琪罗、拉斐尔、伦勃朗、鲁本斯、委拉斯开兹，当然也包括达·芬奇。但他认为达·芬奇的风靡世界主要是宣传和印刷的效应，当国家领导人出面为《蒙娜丽莎》画展揭幕，民众排着队伍仅限用几秒的目光观赏此画时，这画已从单纯的绘画作品变成一个指向符号。达·芬奇《最后的晚餐》在二战时盟军飞机的轰炸中，竟然能在教堂的废墟中安然留存，成为艺术灵魂附体的一个奇迹。同样的例子，在大地震中，坍塌的教堂穹顶的壁画，成为碎石，意大利人灾后又一块块撷取拼贴好，完好如初的重现辉煌，也让人对意大利民众虔诚的艺术崇敬之心而折服。意大利修复古迹的手法先进出色，由此可窥见一斑。记得故宫翻修时也曾请过彼国专家来鼎力相助。

但陈丹青《局部》的重点并不在此，他提到了同莫奈、雷诺阿同时期，画风清新的巴奇耶。正值当年，画艺日精的他，因参加了保卫共和国的国民自卫军，于1870年11月28日在对普鲁士的战斗中牺牲，时年只有29岁。这种追求内心纯净的画家与其赴汤蹈火的结局似成了反差，若他活到印象派兴起的时间段，成就会不可估量。同样，另一个有些反叛和异端的卡拉瓦乔，逞勇好斗，画面上的人物神态肌肉也有着激进的自然主义，在光影的交织衬映下显示出刚劲有力的张力，被称为兼具近乎物理上精确的观察和生动，甚至充满戏剧性的明暗对照画法。他的画对巴洛克画派的形成有重要影响，观后让人对那些精准的细部结构产生了某种感官的冲动。遗憾的是，这位特立独行的画家因生性惹事生非，也英年早逝，让人唏嘘。美术馆中，海边一个被陈丹青称为小混球的孩童，在凡高画笔的涂抹下，虽然眉眼不清，但其鲜活灵动的瞬间却跃然而出。陈丹青赞叹道，这才是艺术，凡高所有的画都展现出了超凡的色彩空间和其中的活力。为此，荷兰费尽周折，将他的画，尽可能的收集回来，并专门为他盖起了一座独以画家命名的凡高美术馆。

《局部》第三季中，陈丹青重点讲解了文艺复兴时期遍布在意大利各教堂和厅廊中巨型的湿壁画，这些大多取材于《圣经》故事的壁画，人物众多，戏剧冲突强，但由于重岩叠嶂到穹顶，许多局部细节人们尚不易看到，现利用视频手段扫视，在体会当年画家艰辛创作的过程中，将那些天使飞过，维纳斯示爱，耶稣钉在十字架上的轮廓情景逼真地浮现在眼前。让人过目难忘的是，有家修道院医院的墙壁和穹顶竟嵌画着天使医生救死扶伤的场景。对此，陈丹青感慨道：见此，他最希望得一场无碍生死的病，借故混在这里住下，然后成天举目投足去欣赏这些画，是一种享受。

将意大利教堂里那笼罩四帷的湿壁画与中国敦煌石窟中的飞天壁画彩塑进行对比后，陈丹青认为敦煌的艺术品更为飘逸洒脱有灵性。北魏的那些洞窟中的画像师傅有种天铸地合不事雕琢的鬼斧神工，相对照前代或后代的画家更有浑然天成的原始灵性。

而更让陈丹青赞叹的是，山西因修建三门峡水库的蓄水区而搬迁的永乐宫里保存的《朝元图》壁画，这重彩勾填的各路神仙朝圣洪流的阔大壁画至今仍熠熠生辉。多年前，这壁画人物的衣饰飘带皱褶烘托着众仙迥异的表情，浮现在眼前时就曾为之一振。在60多年前的1959年就能将整座宫殿从原址搬迁至芮城县城北3公里的龙泉村东侧，陈丹青称是个了不起的工程。据了解，为将1000平方公尺的壁画完好地搬走重建，共锯出了550多块画块，每一块都划上记号。再以同样的锯法，把牢固地附在墙上的壁画分出来，使之与墙面分离，然后全部划上记号，放入垫满了厚棉胎的木箱中。墙壁、壁画薄片和其它构件，逐步运到中条山麓，先重嵌宫殿，在墙的内壁上新铺上一层木板，再逐片地将壁画贴上，最后由画师将壁画重新加以仔细修饰。这项工程历经5年时间终告完成。这让人对照着意大利那坠毁教堂顶端壁画的重现，人们对艺术的崇敬心理，东西方都是一致的。

从永乐宫的壁画延伸至中国的长卷画，陈丹青在《局部》第一季的第一节中就特别推崇北宋晚期天才少年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图》，该画现存故宫博物院。用远小近大的绘画透视法来切换的话，陈丹青认为中国这些古画用的是散点透视法，画的布局松弛有度，是西画难以达到的境界。王翚等宫廷画家画的《康熙南巡图》，规模浩大，人物景观众多，其第一卷、第九卷、第十卷、第十一卷、第十二卷现收藏于故宫博物院，第二、第四卷收藏于巴黎Guimet博物馆，第三卷现收藏于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第六卷现收藏于美国凤凰城，第七卷现收藏于加拿大Alberta大学。陈丹青所看到的正是在美国大都会收藏的那卷，当时他从画端走到画尾，边看边感叹，一股复杂的自豪感油然而生，作这画的画家当时要画多少素材呢？他们怎能将庞大的队伍与迎来送往的官员、民众的神态一一描绘出来呢？还有那些马匹、大象，令人不可思议。中国画的辉煌就在眼前，这些宫廷画家一向被专业人士认为不入流，但实际上他们的成就卓著。《康熙南巡图》总体设计及画中的山、水、树、石，人物及牛马、房屋、舟车等，在王翚等人的主笔下，由供奉内廷的多位画家绘制而成，画面恢宏，人物逾万，形形色色，牛马牲畜过千，姿态各异，充分展示了康熙南巡时的盛况。俄罗斯画家苏里柯夫《近卫军临刑的早晨》展现的是充满杀气的人物群像，《康熙南巡图》则是太平盛世的盛景，包括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都带有那种闲适而又随遇而安的生活状态。列宾同苏里柯夫等俄罗斯画家的画被西方美术界认为太故事化、情节化。中国的画则介于两者之间，吴冠中的风景画破例在大英博物馆展出，并收藏了他巨幅彩墨新作《小鸟天堂》，也足见中国画作的价值。

多年前在大英博物馆见过从河北易县流失出来的彩陶罗汉像，当时拍了照却并未在意，现在从《局部》的叙述中方知，这精美珍贵的代表唐代以来写实主义最高成就的雕塑，堪称后人无法企及的宗教美术作品，已全部流散到英、美、法、加拿大、俄罗斯和日本等异域，国内早已荡然无存。颇让人心痛。梁思成先生20世纪初留美期间，在其母校宾夕法尼亚大学考古学及人类学博物馆，见到了易县八佛洼所出的一尊三彩罗汉陶像，在后来写成的名著《中国雕塑史》中这样评价：“其貌皆似真容，其衣褶亦甚写实……或容态雍容……或蹙眉作恳切状，要之皆各有个性，不徒为空泛虚缈之神像……其妙肖可与罗马造像比……不亚于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最精作品也”。确实也是，这距今1100多年的彩陶不似其他佛像那般粗砺斑驳，而是圆润光洁，佛像有的还有黑发，形象更神似凡人。陈丹青悲叹全部流失境外无一留存，实在是件伤心的事。

其实流失到美国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的还有山西洪洞县的《药师经变》壁画。同易县1912年当地官员先故作维护古物态，后又受利益驱使监守自盗，将罗汉拱手外人不同的是，这幅画作于元代，长15.2米，高7.52米，画中端坐着药师佛，形象地表现了药师如来及其随从所在的东方佛教净土的盛况。广胜寺的僧人，当年为维修庙宇，以1600元大洋将《药师经变》壁画卖给两个美国人，巨幅壁画被一块块从山墙壁上铲下来，编号装箱运到美国，后重新按编号拼装到美国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的墙上，这真让人瞠目结舌。不知当年这寺的僧人怎想的，失去了这壁画，这寺维修好了还有什么意义呢？《局部》中，陈丹青徘徊在大都会这幅巨画前也有一种痛彻心扉的无奈。

由于疫情的原因，宅在家中断断续续看了陈丹青主讲的《局部》，感觉进入了一个世界美术馆的大门，虽说只是蜻蜓点水式的浏览了一下，但也多少有了些美术门类的陶冶与熏陶。由于本身对古典音乐就很有鉴赏力的陈丹青，出版过音乐笔记，使得《局部》的艺术品位相得益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