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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大年

作者简介:邓刚,原名马全理。曾任辽宁作协副主席,大连作协主席,现为中国作协全国名誉委员,《人民文学》编委,中国海洋大学驻校作家。发表长、中、短篇小说及散文数百万字,并获全国中、短篇小说奖。

我们天天喊日新月异,天翻地覆。其实真正能看到天翻地覆的生活场景变化,那就是过大年了。记得我小时候过年,全家挤在火炕上,围着一张破旧的木桌,吃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夹一筷子白菜粉条和肉片,就幸福得要命。

而如今,提前两个月前到大饭店预订吃年夜饭包间,管他一桌酒菜价钱几百几千的,全家亲友能围在巨大的宴会餐桌前,吃高级厨师煎炒烹炸的高档年夜饭菜,就万事大吉了!然而,往往是你出多少钱也订不上,人家说大的包间早就预订出去,只剩下公众吃饭的大厅。如果你再拖两天,连大厅的餐桌也没了。

打开电视,你会看到全国的交通都在紧张,所有在外打工的儿女们都要回家过年。于是,汽车、火车、飞机、轮船全都爆满,私家车在全国所有的公路上摆出长龙阵。而且,还有更威武和壮观的摩托车长龙,顶风冒雪,精神抖擞,个个绝对是勇士,有的还带着妻子或孩子。这一切真是令你惊讶万分,令你惊慌万分,令你惊喜万分——全世界也没有我们这样过年的!

然而,有些家庭不是回家过年,而是出门过年。我的几个朋友们年前就开始忙碌,将轿车打足气,灌足油,装满甜美的饮料和小食品,然后风雪衣,皮棉靴,全副武装。只等除夕夜的钟声一响,高速公路开始免费,就冲锋陷阵,到千里以外的城市看冰灯,看雪景,看山舞银蛇,原驰蜡象的风光,游山玩水过大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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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一个远亲叔叔,快90岁了,却永远坚持过传统的春节。他在腊月二十三就将糖果化成水,粘在灶王爷的嘴巴上,要他上天言好事,报喜不报忧,对玉皇大帝一定要甜言蜜语,否则得罪了老天,来年生活不吉利。

除夕晚上,他还是郑重其事地挂上宗谱,摆上供果,要儿孙们恭恭敬敬跪着磕头。问题是,如今儿孙们全都远在外国,压根也赶不回来,这使他年年怒气冲冲,说是这些不孝之子忘了祖宗。前年,他的儿孙们说是回来,但最后又因为什么回不来了,他生气上火竟然病得一塌糊涂,大年初一还躺在医院病床上输液。

我去劝他,他却气恨的说,我是为了那些免崽子们好!他们能出国能留洋,能过好生活,都是祖宗保佑的结果。要是过年不拜祖宗,祖宗不高兴了,就会降灾降难,倒大霉的……

旁边病床上的患者小声说,都什么年月了,还这么老观念老思想!

我想,90多岁的老脑袋,你能让他怎么样?问题是老叔叔竟然痊愈出院,又提着菜篮子去市场。说是刚来了一车黄瓜,大棚保鲜生长,绝对没打农药。他步履蹒跚,却走得风快,怕去晚了黄瓜卖光了。有人幽默地说,看来你老叔叔真就是祖宗保佑,越活越年轻了。

我心中苦笑,因为我担心的是,春节到了又要供祖宗,儿孙肯定回不来。老叔叔怎么办,弄不好还得送医院输液。于是,我和妻子说,除夕夜咱要去老叔叔家,以防老叔叔出现不测。去年除夕的下午,我就去老叔叔家,一进门不禁大吃一惊,老叔叔喜眉笑眼,乐乐呵呵。我说,看来今年儿孙们回来过年啦?老叔叔笑着说,现在好了,用不着回来了,在电视上给祖宗磕头呢!

原来,老叔叔的儿子给他买了个高级东西,几乎像笔记本电脑那么大的手机,并让电脑技师给装上了微信。打开视频对话,就可以看到儿孙们都老老实实地坐在外国的家里,准备给中国这边的祖宗们磕头。而且,刚刚已经演练过了一遍。老叔叔双手举着大手机对准墙上挂的宗谱,儿孙们齐声高喊:给祖爷爷祖奶奶拜年了!给祖爷爷祖奶奶磕头了!儿孙们在屏幕里还真就是齐刷刷地跪下来磕头。

我乘机发挥说,这是电子磕头,比真人回来还有效果,祖宗们肯定高兴。

老叔叔笑着说,科学当然灵了!

突然,视频里响起鞭炮声,还有耍龙灯、舞狮子的唢呐乐曲。原来,是老叔叔的大儿子将镜头对准门外大街上,整个唐人街都在欢庆中国的春节。关键是还有大鼻子的美国人,也在人群中间跳呀、唱呀地欢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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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叔叔惊愕地“啊”了一声,说外国人怎么会欢庆咱中国的春节?我说,有一年春节我正好在美国唐人街,外国人不但欢庆,还和咱一起包饺子吃呢!

老叔叔有些疑惑地眨着眼睛,说头些日子过外国什么节,咱们不是还骂人家,坚决不过外国节吗?……哈哈……我们有点小气了!……

我对妻子说,老叔叔思想确实老,但也确实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