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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

我蹲下来,目光接触到凌乱的杂物,心里猛然一紧。

眼前的摊主是位外地的女人,她面前堆放着一些旧物,从那散乱堆叠的样子看来,是从某一个抽屉直接倒出来的。映入我眼帘的情景,让我的脑海电光一闪,我几乎误以为我家抽屉里的旧物此刻被人贩卖到这里。

泉州后城老街躲在关帝庙与清净寺后面。隔着一条八卦沟,小桥流水柳树低垂,红砖青石檐牙高啄。老街吮吸着关帝庙的香火,又透着清静无为的风骨。

周末是这条古街的热闹时光。平日里,街上的店面多售卖紫砂壶、根雕、老玉、瓷器等商品。特别到了周末,各路小贩涌到老街来,把古钱币、旧书画,真真假假地铺满了老街狭窄的青石板过道。

老街的一侧是游荡的内沟河,另一侧齐整红砖大厝,厝与厝之间众多细长的小巷,延伸着老街的热闹劲儿。操着外地口音的小贩,背着个黑色的挎包,脚下横七竖八的旧物,待价而沽。

一片片红色的砖瓦,一些零散的木雕,形状各异,上面印刻花纹鸟兽的图案。砖瓦大概是从附近拆迁或倒塌的闽南古厝的墙壁、窗户上剥离出来的。砖瓦本来应该是成群结队聚集在屋顶、墙面或者地板的,可此时一样样被肢解,孤单地躺在巷子的青石板上,有些失群孤雁的悲凉。红色的雕花木件,则是闽南古式的眠床橱桌零部件。零碎的描金雕花木件,上面那层金漆已经模糊,有些还遗留着缺口,不知当初是谁的手抹去了那层金色?那个缺口又是谁掰断了?

一张用毛笔竖写的红纸命书,四周卷起毛边,中间的折痕开裂。以前,泉州一带的命书大多出自于洪达时的手。洪达时是泉州有名的命理师。大凡普通人家一有男孩出生,便到洪达时处依着生辰八字为孩子写一张命书,以预测他的一生的命途,按照五行之说为孩子命名补运。远在菲律宾、香港的人家也会千里迢迢嘱托亲戚朋友来写一张。洪达时的寓所就在离这个地摊不远处的后街小巷子。当年,命书在这里书写,辗转一番,又回到原地。而命书上的人呢,究竟漂泊于何处?他的运途与命书所预示是否契合呢?

一个白色的信封,上面依稀还有“福建泉州”等等的字样,盖着红色的菲律宾邮戳,信封里空着。这是一封闽南侨批,是父亲写给孩子或是丈夫写给妻子,亦或儿子写给母亲?其中的情思已然无从知晓。一只英雄牌金笔,只残存着盖头,这个盖头当年应该很骄傲地插在主人的中山装口袋里,装饰于主人的胸口之上,成为一种徽章式的骄傲。

有张黑白相片薄薄地浮在零碎的物件上。一位漂亮的女子,剪着齐眉的刘海,卷曲的发尾包裹着婴儿肥的脸颊,七分袖的毛衣领口系了个蝴蝶结,A字短裙,标准的一字站姿,微启朱唇。相片上题有摄于香港铜锣湾电器道某某号的字样,而如今的电气道隶属北角,留下这位美丽港客身影的照相馆不会再有了。我翻转背面,想从中找到些蛛丝马迹,以了解这张相片的由来,可惜主人没有依照当年的习惯,相片后并没有赠与的人的姓名以及祝福的话语。

我蹲在杂乱无章的旧物旁,竟至腿脚发麻。自从家里旧房子拆掉重建后,母亲不止一次在我面前反复地念叨,家里抽屉满满的东西都去哪里了?

去哪里了?走过的光阴,注定不会再回来了。我们曾经如此细心地珍藏记忆,然而这些记忆的痕迹依然会在我们不断地迁移中,被遗忘被弃置被清空。

我行走在后街的小巷里,身后流年似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