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的力量
疫情之后再听朗诵会,多了几分久别重逢的感慨。对于许多人,每年相约一场朗诵,早已成为习惯。从前些年的《四季》《一夜肖邦》《行板如歌·秋思》《致普希金》,到今年的《声音的力量》,一年一年的坚持,绵延出一种交织着美与感动,深沉与慰藉的回响。像年轮在时间中安静生长,这一场场如期而至的朗诵,总能让人的心里,多了几分沉甸甸的笃定与温暖。
《声音的力量》是一场使人可以流连到下一个秋天的演出,它的篇目选择与演员阵容,显示出制作者不俗的审美眼光。来自莎士比亚、纪伯伦、高更、王蒙、卓别林、奥黛丽·赫本等名人的十余篇经典作品,或欢乐、或狂放、或激越、或深邃、或忧伤地倾吐着心灵的感悟。文本上,它们是美的形态的彰显,一行行文字流淌出浑然天成的结构美与音韵美,无论阅览还是诵读,都赏心悦目。立意上,它们展现着人生的意识,承载着高雅的精神和对人生深刻、凝练的思考。是的,经典之所以被称为经典,正因为它们具有超越性,不拘于一时一地,可以跨越时空,永远带给人撞击心灵的力量。它们书写着人间最永恒的情感,是人类向高尚的致敬。
当然,除却精彩篇目,更令我们倾倒的,是数位当今朗诵界与话剧界大家的风采,他们的朗诵往往被视为学习范本。一向觉得,精彩的朗诵不是虚张声势的高亢或者传声筒式的说教,当朗诵者不以炫耀为目的时,观众或许才可能感受到美妙的艺术张力。
取法乎上,而这些艺术家们,恰为人们认识朗诵、欣赏朗诵提供了不二法门。
眼前,年届耄耋的吕中,依旧干练优雅,一头银灰色的卷发弯在耳际,美丽动人。如今她已很少出现在朗诵的舞台上,此次却从北京赶来,带来了一场曼妙的分享。台上,她与梁实秋隔空“牵手”,为大家带来了散文《中年》。梁实秋文笔幽默,而吕中也眼含笑意,将文中这种自嘲式的诙谐展现得活泼淋漓:“有一天偶然揽镜,突然发现额上刻了横纹,那线条是显明而有力,心想,那是抬头纹,可是低头——也还是那样”,人到中年的无奈,被吕中用圆润、地道的标准普通话娓娓道来,唠家常似地自嘲,你感受到一种近在咫尺的亲切,更为这样一场精彩生动的诙谐妙语与继而生发的哲思而鼓掌欢呼。
.从左至右:吕中、焦晃、姚锡娟
被不少人誉为朗诵界“女神”的姚锡娟,此次带来了两章篇目,《假如给我三天光明》作为她的代表作,依旧让人百听不厌。姚锡娟的处理真挚细腻、富于层次变化,展现出了盲人作家海伦·凯勒昂扬光明的内心,感动我们的同时,她自己也早已与作家的情感融为了一体。
此外,她还首次演绎了著名黎巴嫩诗人纪伯伦的诗作节选《先知·沙与沫》。《先知》与《沙与沫》是两部富于哲理的诗文集,其中一些关乎生命、艺术、爱情、人性的诗句,广为流传、颇寓智慧。此次,八十岁的姚锡娟还引入了现代舞的元素,随着诗句的真挚吐露,她的双手随情感升腾游走,恍若诗人流动的思绪,这些由心生发的肢体语言优雅而朦胧,充盈着节奏,以至于诗句散去后,留下的,是难以言明的感动、挥之不去的遐想。
肖雄、丁建华、薛飞、陈明昊、孙强、赵晓璐等艺术家和青年演员们,也依次登场,用他们的艺术修养,点亮着神圣静谧的文学之夜,传递出富于感染力的诗篇。
不过,最令人惊喜和意外的,还要属焦晃先生的出现。正像薛飞的介绍所言,他的表演,是今晚的一份重礼。
已经八十六岁的焦晃先生,此前因为身体原因,久未登台,但观众始终没有忘记他,每逢节假日,他所朗诵的作品,总是在网上流传——七月七日《鹊桥仙·纤云弄巧》,八月十五《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国庆佳节《我的中国》……于是,有人开玩笑对他讲:这才是,您已久不在江湖,但江湖仍有您的传说。
朗诵会当晚,他所带来的是作家王蒙的散文《行板如歌》。这是一篇王蒙先生关于柴可夫斯基第六交响曲的感悟,借着音乐,将他对人生中悲与美在哲学层面的理解铺陈而出:“美是一种照耀着人生的苦难的光明。悲即美,而美即光明……人生苦短,人生苦苦。然而有美,于是软弱的人也感到了骄傲,至少是感到了安慰,感到了怡然。”
椅子上,鹤发怡然的焦晃先生缓缓启唇,起承、转合、徜徉、顿挫……仿佛这些字句,正是由他写出,早已在他心头思索了千遍。他的嗓音,如大提琴般低沉舒缓,又像天鹅绒一样醇厚柔和,他的讲述,似绵绵细雨,松弛自然。恍惚间,你甚至以为这不是朗诵,而是一场他关于自己的内心独白,是一场属于你们之间的,心与心的对话。
从左至右:薛飞、丁建华、吕中、焦晃、姚锡娟、肖雄、赵晓璐
在细细谛听的专注里,时间静淌而去,转眼谢幕,大家挽臂登台,虽然嘴上并未讲出,但还未挥手道别时,你就已在心里开始期待下一次的会面。可以说,当今世界,我们最不缺乏的就是声音,可他们的声音,却仍是我们最珍贵的思念,它们照耀在你我内心深处,照耀在那些看不见的地方。
出了剧场,上海早已入夜。此刻,你走在路上,你好像不大愿意讲话。因为那些词句、那些声线、那些带着思想与深情的美好始终晃动在心里,于是你咀嚼、感叹着。此时,你也许会想起刚刚王蒙的那句话:人生苦短,人生苦苦,然而有美。是啊,美是照耀着人生的苦难的光明,当我们有机会可以捕捉到它时,就应该感到庆幸、安慰、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