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堡的三个人
柳青的感召
吴堡的发音陕西话叫吴堡(bǔ),北京也有这类似发音的地名,如老鲁迅文学院的所在地就叫十里堡(pù)。但不管是叫bǔ还是pù,其意思都是小而又被土凹围成的城。十里堡的鲁迅文学院,校园只有盈尺之地,但这狭小的“文学之城”里却走出了莫言、迟子健、严歌苓等一大批享誉国内外的作家。
吴堡似也是有这缩影,一个被称为全国最小的县城,人口仅8万人,却有一个大作家柳青矗立在黄河岸边。柳青塑像探身在临河的街道上似有了一种象征意义。这是他的故乡,这是他的出生地。他创作的《创业史》是否有这出生地寺沟村的印迹尚不得知,因小说是在关中皇甫村完成的。吴堡被当地人称为“天下第一村”让人联想起绍兴鲁迅的故家也被称为“天下第一家”。这虽是一种探幽索居的追梦,但实际上作家的创作本身同故乡并无太多的搭葛。鲁迅笔下的故乡是虚构的,鲁镇也并不存在,虽说百草园等是有这童年的记忆,然他更多的作品是在上海、北京等地完成的。柳青也是,他出生在此,他创作的空间则在广阔的思维与气场中。
北京曾召开过柳青百年诞辰追思会,作协各口领导和作家们一并到齐,默哀,追思,畅谈。但总觉他与现时代多少有些隔膜,年轻人不知,同龄人也多有淡忘。因他的号角吹得太早,他的离去也属悄然而逝。随后,中国农村被各种声势浩大的政治运动荡涤着,扭动中,柳青和他的《创业史》也似被淹没了。上世纪农业合作化运动初始的热情与奋发都逐渐风平浪静了下去。
走进柳青文化园,看到沿街坡而上的作家壁刻画,感到在这些作家笔下写出的那些作品的源头所在。中国写乡村变革的文学作品应有不少,文学成果也由此体现出。从最早写土改丁玲的《太阳照在桑干河上》到周立波的《暴风骤雨》及后来浩然的《艳阳天》《金光大道》,都无不打上那个时代的烙印。陈忠实的《白鹿原》与莫言的《生死疲劳》是今天对乡村生活的反省与反思。但终其一点,便是人们怎样在那片含辛茹苦土地上艰难生存的过程,尽管这探索有些曲折和艰难。
今天扶贫脱贫奔小康的愿景与目标,似同《创业史》中描绘的农业生产合作化运动有一脉相承的地方。梁生宝就是今天的扶贫工作者。建国之初,农民急需组织起来,有一个同心协力改天换地的生活追求。《创业史》便是这一景况的缩影。半个多世纪来,农村从合作化运动至人民公社再轮回到“包产到户”,似都要想唤起农民的生产热情,合理运用生产资料,互助合作,共同致富。
将松散的农民个体聚力前行,共同奔小康,应该说是早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就开始了,当年从美国耶鲁大学博士毕业的晏阳初脱下紫衣在河北定县,就进行过“乡村改造”的实验,这实验不只是生活改善的脱贫,合理的运用劳动果实,更需精神文化上的脱贫,办夜校教农民识字,开展卫生清洁运动等一系列举措,这在柳青笔下描写的建国之初农村面临的问题是一样的。精神脱贫也是重要一环。柳青文化园的建立应能让村民们耳濡目染地感受到文化的力量。
石头城的讲述
《红楼梦》的别名又叫《石头记》,说是女娲补天不慎掉下了块石头,写成了红楼春梦。吴堡的石头城虽说没有《石头记》这流经百代的故事,却也有着自己铭刻至今的身世。
俯瞰着黄河曲转进山的石头城似在万仞峭壁之上,城的边廓似一闪足就会跌落下去。沿着这边沿曲径绕行时,很难想象这里曾是一个人声鼎沸、车水马龙的古县城。据县志所记,石头城位于朱家川镇东北2.5公里的山上,原为堡塞,金正大三年定为吴堡县治,城以青石砌筑,故而称石头城。城凌山而立,至清嘉庆年代尚有知县倪样麟募工对石城进行了较大修复,现垂望着现代的古堡县城在山脚下流动的街景,黄河边,多有一熔古铸今的感怀。自1936年吴堡县政府撤离,这里便成了被人遗弃的孤城。“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王之涣的诗仿佛是映照了这里。孤城的人迹随岁月的淘沙,风过城空,只有残垣断壁还在临风挺立述说着往事。女子学校的遗址同时已被拆去、仅留字迹说明的小寡妇贞节牌坊,在古风吹动下,窗棂门楣都拂动着生活的气息。
石头城被称为一个人的城垣。守城的王象贤曾是傅作义、董其武部队的卫生兵,绥远起义后,复员在古堡中学任教,他住在石头城,眷恋着石头城。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让他牵肠挂肚。著名作家冯骥才谈到保护民间文化时曾说过:对任何民族的文化传统实际上包含着两个方面,一方面是精英文化,或称典籍文化;另一方面就是民间文化。民间文化是广大群众自己创造的文化,是源头,是根基。王象贤应是这根基中的一块石头。在他眼里,昔日石头城大成至圣文宣王先师、万世师表的文庙与曾经唢呐声声,戏腔连连,热闹的城隍庙景况似都在他眼前浮现。上海的城隍庙现成名点小吃及江南民俗窗口一景,城隍庙在此却已人去楼毁。吴堡的发面油饼、鸡蛋饼、西红柿鸡蛋疙瘩汤、炖猪蹄、粉汤、炖牛肉、酸菜、绿豆小米稀饭、钱钱汤,何时才能在这重建起的庙中飘香呢?
有民俗专家强调为保护这古城原貌,这里的瓦块夯土皆不能动。连建议在悬壁边上搭上护栏都持反对意见,这纯是食古不化。因近600多年的故宫也一直在进行着抢救性翻修,刷漆、正檩、扶窗楣,在翻修中还请来过意大利建筑专家协力纲举。而意大利教堂在地震中震塌,也是后续将一砖一木标上记号,重新归位,再建而起的。
古县城建筑因长年风化、朽蚀,斑驳脱落,终要风卷残云而去。在保护住原址精华的基础上,一个县级保护单位进行保护性开发有何不可呢。如在这山顶上的古城辟街开市,再现昔日的辉煌不可以了吗?须知,这古城过去本是人声鼎沸的。要繁盛,必要人丁兴旺。北京密云的古北水镇在老景老址的基础上重现了明清市井,依山傍水,长城脚下,皮影万花筒伴随着风味小吃及贵妃醉酒的戏台,让人流连忘返。如石头城也将灯火照耀着流淌的黄河,相互辉耀,有何不可呢?当然,开发与保护必要合理的科学搭配,一张一弛,互相关照,互为因果,造福百姓,该是件大好事了。
吴王是谁
距吴堡县20里的寇家塬,有一座吴王墓,冢高数丈。当年平整塬地时铲平墓冢今又重开掘。吴王系何人?今无资料可证实。1985年,省考古所在吴王墓基地进行探测。这基深8米,方形。基道长20米。深6米以下有红烧土1米,再下有木炭1米。在吴王墓南之另一葬坑内出土彩绘茧形壶、彩绘陶鼎、铸剑等文物。吴王是吴堡县最大的古墓之一,现为县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有关这个身份不明的吴王,我试着推测“考古”了下,应是生于前燕,建立后燕国的慕容垂或是慕氏家族的人。燕国在史上虽属北京这一带,但吴堡离北京并不太远,慕容垂是否会跋涉而去呢?特别是吴堡叫慕姓氏的人不少,如文物保护单位的慕生树。还有大名鼎鼎的慕生忠将军。
慕容垂是前燕太祖慕容皝之子,称吴王。慕容俊在位时封其为吴王。慕容垂是个杰出的军事家,前燕灭亡后曾投奔前秦,但最终他建立后燕,成为后燕开国皇帝。这个吴王墓也可能是他的影子。当然,这只是一个选项,但应给考古学家一个参证,有待进一步核实。
慕容垂在后燕建兴十一年,得知太子慕容宝失利于参合陂,抱病出征,挫败北魏道武帝拓跋珪。病逝于班师途中,享年七十岁,谥号为成武,庙号为世祖。一生未尝败仗,后世称为“十六国第一战神”。这样一员所向披靡的老战将,在吴堡这小县城有他足迹人们或不太相信。史称慕容垂在平城停留了十天,修了座燕昌城(欲昌则不昌),便匆匆返回,他在归途中病逝于上谷郡的沮阳(今河北怀来东南),终年70岁。但怀来并无他墓。
史学家通过研究史料发现,慕容垂死后仅仅几个月,都城就被北魏大军攻破,而且当时由中山前往辽西的必经之处幽州(今北京),早已被北魏占领。所以慕容垂的尸体不可能运回辽西龙城安葬。史册记载的辽西龙城宣平陵,则是慕容垂的衣冠冢,而定州高陵,葬的是否是慕容垂的真身,也待甄别。
但不管怎么说,吴堡确有一个身份不明的吴王。历史上人们记忆犹深的是公元前494年,在夫椒之战大败越国,后又被越国所灭的吴王夫差。但中国历史上的吴王一共65人,总有一个是吴堡这不明身份的吴王吧!按合并同类项,归纳法来判明,或许能找出一个答案。慕姓本身就应望姓生义。
慕生忠将军的“天路”
说起慕姓,除推测的吴王外,还有一个生于吴堡郝家山村人也让人难忘。吴堡打造柳青文化园,柳青附号随处可见,固然令文化人感到欣慰。但慕生忠将军的事迹应是柳青小说另一部“创业史”中的人物,也是吴堡县的闪耀。
不久前,央视播出的《国家记忆》专题片,专门回顾了慕将军当年披肝沥胆、披星戴月,率领运输队伍跋山涉水,克服高寒缺氧、土匪打劫,九死一生,打通青藏公路,艰难到达西藏拉萨目的地的过程。片中展现出了当年人冻死了,运输的骆驼饿死了。战士与民工们爬冰卧雪,有的就长年沉进那冰河中难觅尸首的惨状。对此,慕将军曾痛哭道,我怎么这么无能啊!竟然不能把战士们带出死亡地带。
然而,最终,慕将军还是以过人的胆魄,率领运输队伍,越过死亡线,将物资运送了过去。这些物资除保障了当地军民的急需,也为1962年中印自卫反击战的胜利立下了汗马功劳。作为青藏公路的缔造者,慕将军率队赶着骆驼进藏区,不习惯于吃高原草的骆驼在草料很快吃完后,原本高大的身躯不得不弯下脖子去啃地皮上的草根,很快,一个个骨瘦如柴,随即淌着伤心的泪滴倒在了路旁。他们驮运的粮食也轮换到其他骆驼身上,最后,骆驼越死越多,宝贵的粮食只好被抛弃在路边。
在这恶劣的环境下,人也在挣扎着同自然搏斗,泥沼,雪暴,第一次进藏他们第一天就牺牲了20多人。终于到了目的地后,如同又走了一次万里长征的慕生忠悲喜交加,他们损失的不光是近四个月时间,还有许多人员和三分之二的牲口。
为此,他向时任国防部长的彭德怀请命提出在青藏高原修一条公路,这一建议后得到了周总理的批准。后虽因特殊情况,修路中途停滞了一些年月,最终终于开始劈山开路了。
两次进藏的艰难经历,慕将军率领两千多名官兵切断25座横亘的雪山,用7个月零4天建成了世界上最高的公路。这是一个奇迹。在这奇迹中,青藏铁路续建成了,通往拉萨的高铁也开通了。
晚年的慕生忠,安享于甘肃兰州,目睹着他亲手开辟的“天路”,应问心无憾了。电视播放白发苍苍的他在一片白桦树林里,慈祥与人交谈的画面令人难忘。
慕将军身后将骨灰撒到了青藏高原,他长眠在昆仑山上,与雪域高原和他开拓出的青藏公路同在。
慕生忠将军的事业没在吴堡发展,柳青的《创业史》也不是在吴堡写出的。但他们俩都是吴堡县的骄傲,不应被忘记。我不知吴堡县有无慕生忠将军纪念馆,他的故居图片上看也是破破烂烂圆木支撑的危房了,让人唏嘘。当然,青海格尔木有。吴堡也应有,像慕生忠这样愚公移山的实干的将军,今天是最为需要的了。
东渡西渡南渡
有人曾写到:人的一生会遇到很多河流,这河流或许因为水流湍急,使人们无法到达彼岸。此刻,我站在黄河西岸的吴堡县川口村红军东渡渡口,眺望那黄河之水从眼前缓缓流过时,我怎么也无法想象,1948年3月23号毛泽东和中央前委机关是如何渡过黄河的。时间老人假如存在,我会问他:当年的红军从哪里来,又将到哪里去?
想想,中国革命许多事件都同堡相关联,瓦窑堡会议确定了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政策。山城堡战役是土地革命战争时期,红军同国民党军进行的最后一战并取得了胜利。同样,毛泽东在吴堡东渡黄河进行战略转移,也预示了未来的胜利。
回首看,黄河也流淌革命的声音,造反的号角。李自成起兵,红军会师,八路军奇袭敌后,冼星海《黄河大合唱》。革命根据地的摇篮似也都在黄河两岸孕育。
我亦是到过许多黄河的岸边,从藏区黄河第一湾到喧嚣的虎口瀑布,从内蒙古的河口至包头的黄河渡口;从渭河流洛河。黄河的水流有的平静如湾,落日飞霞。有的湍急,有段几到快干涸的状态。像虎口瀑布那因落差在怒吼中,尚不多见。但黄河千百年来,水患颇多,野性难驯,让两岸民众享有鱼米之乐外,也常被洪水困扰。因而治理黄河成了一代又一代人的历史使命。
当年,毛泽东横渡长江后,各地也兴起泅渡热潮,渡长江,经风雨,挨着黄河边的自然要去游黄河。游时,推着木块或救生圈,穿着军装涉水。年长的兄姐都去大风大浪游过,虽说赶潮跟风,却也真逼人练就了一身水上本领。我的一位发小由此还得了区里的游泳冠军。
1948年毛泽东在吴堡东渡,从陕西去了山西。而命陈赓兵团声东击西,南渡黄河,挺进豫西,打得同窗胡宗南军措手不及,人仰马翻。由此也解了党中央被围困的境况,迫使蒋军从陕北撤军。而起初毛泽东是想让陈赓兵团西渡黄河,驰援中央,陈赓提出异议认为南渡打击敌方为佳,后建议被釆纳。算起来,从那时加之刘邓挺进大别山,不到一年的时间,黄河的巨浪就冲毁了蒋家王朝,建立了新中国。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吴堡的黄河急流是承载天下大任的。现在这渡口乘快艇不到8分钟就驶向了对岸,颇感到有种时过境迁,山河依旧,催人奋发的情怀。
穿过吴堡架在黄河上的桥,桥下奔涌的河水如一把利剑插向了石头城下,插向了张家山云雾缭绕的山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