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搬新房，我去祝贺乔迁之喜。屋装潢的雅致不必说，家具和一应摆设也很得体。我为朋友高兴。他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窝”。

“窝”的概念对我们人类来说是头等重要的，无后顾之忧指的是什么？我以为除了家庭人员的和睦，就是要有一个温馨的角落。没有自己隐蔽的巢穴，夫妇间再相敬如宾，也不能不说危机四伏。我就听说过结婚数年感情甚笃的一对男女，因没有自己的居室而到处打游击，最后不得不揩泪分手。“后顾”而没有安身之所，其忧患也就在不言之中。

有窝的人自然要设法把窝营造得舒适。讲究生活质量，家中的陈设就要考虑情趣。情趣因人的不同而不同，学习和模仿当然可以，但人的素养如何，往往决定着情趣的雅俗。我就参观过大款的豪宅，虽然气魄很大，富丽堂皇，然而暴发户的气息，让你无法忍受。进了那样的房间你会局促不安，墙上贴满了彩布，地上全是大理石，卫生间装着冲浪浴盆……家的温暖和随意没有了，倒有点儿像进了歌厅或是宾馆。在这类豪宅里，主人也制造着文化氛围，比如大部头的精装书要摆两个书柜，一堆鎏金镂银的工艺品放进古色古香的多宝格里。虽然光鲜耀目，令厅堂生辉，却无论如何不能使人亲近，反倒让人想起画虎不成反类犬的俗语。

家不在奢华，就像山不在高，水不在深。我光顾过不少老先生们的家，印象里，他们的房间不仅不够气派，简直可以说简陋。可是简陋中不失爽洁，即使略显凌乱，反而更透着自然。你看那一架架发黄的书籍简册，那无序堆放在案头的报纸杂志，还有旧笔筒里那几支秃笔……无不弥漫着一种儒雅的气息。这不是刻意能够设计出来的，它是文化积淀于人的一种外化了的形态。在这样的房间里，有时候一方砚，一块石，一盆花，乃至于一把紫砂壶，都标明着主人的情趣与爱好。而我们常说的格调，也便在这些不起眼的东西上尽显出来。

我们不可能仿效出这样的家的氛围，如同年久的陈酿，只有岁月的蒸馏才能诠释它的醇厚。但我们的家可以温馨，营造温馨的家，只需要一点点点缀。这点缀有情感上的，譬如夫妻间的关爱之外，没有幽默调剂不行，老是卿卿我我，未免就忒腻味。就像一间房子，如果除了高档的桌椅板凳别的什么都没有，那它只能算作一间等而下之的陈列室。因此，作为点缀之类的小摆设，对家就不可少。有人很得意地把瓶瓶罐罐摆满一墙，有人则把字呀画呀挂满一壁，叠床架屋，显白富有，这没办法。萝卜咸菜，爱好不能剥夺，让蓬荜生辉，谁也不好干涉。可点缀不是收藏，你的家不是展览馆，摆设一星罗棋布，日子也就没法过了。有个朋友是记者，每回出差都不空手，到浙江他要买黄洋木雕，到江西他要捎两件景德镇瓷器，去五台山他请来一尊文殊菩萨造像，到海边他要买珊瑚，去西藏则背回一个牛头，至于其它小玩艺，简直数不胜数。他说这是留作纪念。他还引丰子恺先生的话，说人的生活有三层，一是物质的，二是精神的，三是灵魂的。而他老婆却气得直翻白眼。

有一段时间，我也曾仿效这位朋友，见大街上的小摆设就手痒，想买回来给家添点儿情调，后来发现，要情调没钱不成，我不如朋友富裕，便只有泄气。现在看，朋友家成了“杂货铺”未必是什么好事。而我那仅有的几件小摆设，虽不曾给房间添彩，然而于无事可做的时候摸摸看看，确倒也让“精神生活”有了那么点儿情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