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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江:我身只是电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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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80年代末,在北京王府井大街中国照相馆的玻璃橱窗里曾摆着一张五人合影艺术照。照片一经摆出便引起轰动,过往行人无不驻足观望,忍俊不禁,笑声里竟是满满的敬慕。

这五位可是中国电影史上大名鼎鼎的表演艺术家,中国银幕上的“五大反派”。他们是陈强、陈述、葛存壮、方化、刘江。这老几位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都在银幕上成功塑造过生动鲜明的坏人形象,而在银幕下他们个个德艺双馨,口碑极佳。

有人认为,陈强的银幕形象占着“阴毒”二字;陈述的反派形象也阴沉,但有谋略,是那种知识形的;葛存壮是有劣绅的感觉,地方恶霸;方化老师日语非常棒,他的形象也有棱角,塑造的也是日本鬼子。刘江老爷子是五位中“凶相”最足的。

经典电影在人们的记忆中是抹不掉的,电影人物尤其是那些经典台词会让人们记忆犹新,每每谈及或模仿必是津津乐道。有两句电影中的经典台词,说它影响了几代人、被几亿人熟知一点都不为过。这就是电影《地道战》中汉奸汤司令的一句台词:“高!实在是高!”另一句是电影《闪闪的 红星》中胡汉三的一句台词“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而在电影中成功塑造了这两个“坏蛋”的形象、使两句台词永久流传的,就是著名电影表演艺术家刘江老师。

在八一电影制片厂宿舍刘江老师家中,我曾开玩笑地问过老爷子:“您是不是反派演员中最坏的那一位呀?”老爷子哈哈大笑,递给我一杯刚沏好的花茶,说:“非也!人的长相是天生的,是父母给的,我要长得王心刚那样,我也去演英雄人物。我热爱电影艺术,全身心投入热爱的事业中去,每接到一个角色就建立起它的档案,仔细琢磨,认真研究,努力去塑造令人满意的角色,这样才对得起观众,也对得起自己。”

刘江老师表演的凶相是出了名的。当年杨洁导演电视剧《西游记》,剧中阎王爷这一角色非他莫属。一方面是化妆师王希钟老师妙手,另一方面就是照着大画家戴敦邦画的绣像找。刘江老师一试装,真是活灵活现。加上刘江老师厚重的艺术底蕴,活脱脱一个“阎王爷”。八一厂演员祝新运在电影《闪闪的红星》里扮演潘冬子。一次聊天时他说起刘江老师,“那会儿在剧组就怕胡汉三刘江伯伯,拍《闪闪的红星》时我不到10岁,正是淘气的年龄,顽皮得很。可是刘江老师一瞪眼,我们几个小孩子全都老实了。那俩大眼珠子冒的全是凶光呀!”

刘江老师爱好广泛,生活也是有滋有味儿。他出生在哈尔滨,是滑冰、游泳高手。夏日里横渡松花江,冬日里兴安岭滑雪溜冰,练就了一副钢筋铁骨。调到八一电影制片厂后,与著名演员高保成、里坡、张勇手等人组织起篮球队,南征北战,胜多负少,闻名于演艺圈。在军区篮球联赛中,他还吹过裁判,而且是国家三级呢。

上了年纪球打不动了,老爷子还骑着车沿三环路往二环路转悠,看了风景散了心,还锻炼了身体。饿了就捏闸停车,找个小铺吃碗爆肚,喝杯啤酒,那叫一个舒坦,嘴和肚子都满意。

老爷子在家也爱摆弄花花草草,尤其最喜爱君子兰。我曾劝老爷子养些更漂亮更富贵的花,并准备了两盆加州玫瑰送给他。他说:“花固然美丽,可你不觉得叶子更美吗?只有绿得发亮的叶子才能衬托花的美丽,绿叶就像人的一颗素心。”

1925年,刘江出生在冰城哈尔滨一个贫苦家庭,13岁因家庭负担太重,辍学后走上社会。在汽水厂里学过徒,在邮电局送过电报押过车。在艰苦的谋生环境中饱尝了世态炎凉,敌伪人员、汉奸、宪兵、狗腿子,形形色色的人物嘴脸清晰地印在他脑海里,存储在记忆深处。1946年,东北民主联军解放了哈尔滨,他参了军。本想扛枪打仗的他却意外地分到了松江军区政治部文艺工作团,开始了他的演艺生涯。

刘江没有受过戏剧和电影表演的专门训练,但他上过战场,看尽人间百态,有着长期下基层演出的舞台实践经验,更重要的是天赋表演才华为他日后的成功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在解放战争中,他参演的《白毛女》《血泪仇》《刘胡兰》《骨肉亲》等剧目都有着鲜明的时代烙印。他在话剧《白毛女》里饰演黄世仁。

后来随军南下,刘江调入中南军区部队艺术剧院,从此成为专职演员。1958年,刘江做了几天火车,从广州到北京,他正式调入八一电影制片厂。他一路打听一路摸,终于在一片庄稼地旁找到了八一电影制片厂,地址是京郊六里桥。从那时起,他便全身心地投入到他热爱的事业中,把一生献给了中国电影,义无反顾。深深的活,浅浅地说,长长的路,一步一脚印地走。虽没有大火大红过,但他一生中塑造了近百个角色,个个鲜活,个个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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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江老师第一个银幕形象是电影《海鹰》里的敌舰舰长,也是反派人物。该片上映后,刘江塑造的这个形象就给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可为此,他却差点付出生命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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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与刘江老师(左)摄影/曹灿

拍摄电影《海鹰》时,里面有这样一场戏,敌舰被我军炮火击中,“国军”李舰长被炸落水,这个李舰长就是由刘江饰演的。开拍前,刘江专门询问烟火师,危险系数有多大?告之,大可放心。海水装一个炸两,不会被炸着的。开拍时,他凭着在松花江上练就的一身好水性,从舰首一个猛子扎下去,动作还真漂亮……万万没想到,炸药放过了量,随着爆炸声响,巨大的水柱冲天而起,他的五脏六腑震痛难忍。按照剧情,民兵们七手八脚把李舰长打捞上来,在岸上扒拉一下后说“死了”,这场戏就结束了。可是岸上躺着的刘江疼得半天都没有缓过来,这下可把大伙吓坏了,以为他为电影事业献身了呢。

回首一生中为电影所做的一切,喜悦悲伤,成功大过失败,天随人愿。刘江老师说,无怨无悔。

与刘江老师共事多年的张勇手老师曾经开玩笑地说:“老刘江天生就是演戏的料,如果没有他,这世上少了多少坏蛋呀!”还说起了“高!实在是高!”这句流传多年的经典台词的来历。

《地道战》是1965年八一电影制片厂出品的战争题材电影,该片讲述了抗日战争时期,为了反“扫荡”,河北冀中人民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利用地道战的斗争方式打击日本侵略者的故事。此片上映以来创造出30多亿人次观看的记录,成为不朽的经典影片。刘江老师在影片中演伪军司令汤炳会,一个大大的反派角色。张勇手在戏中饰演正面人物平原叔。影片拍摄前,刘江老师不慎将脑袋撞了个大窟窿,在住院治疗。北京军区两位老战友去医院探望他,其中一位顺嘴说了一句,“高,实在是高!”刘江老师觉得有意思,就记在心里了。

拍摄中,他灵光一现,巧妙地把这句话用在台词中,使汉奸丑恶嘴脸暴露无遗。也为情节添彩不少,起到画龙点睛之用,得到剧组一致好评。更想不到的是,这句台词竟会在社会上广泛流传,几十年来成为了经典台词。这句台词还成为了社会用语,是“拍马屁”的最佳词汇。之所以经典,那是来源于他经验的丰富,文化的积累,艺术的传承。

有影迷说,过去饰演反派人物的演员们,影片里面目狰狞可憎,可这老了以后却慈眉善目,可亲可爱了。

演了一辈子坏蛋的刘江老师生活中可是一位让人尊敬、口碑颇佳的好老头。他善良、热心肠、达观,整日里乐呵呵的。八一厂大院里的孩子们也都爱围着他转。“胡汉三”爷爷一脸的慈祥。谁要是受了委屈,都会跑到他身边哭诉,他摸着孩子的脸蛋又是哄又是逗,孩子高兴了,他却忙乎得满头大汗。

有一年,“四代艺术团”去深圳演出,有一天下午演出后吃过饭,演员们居住的饭店大堂里热闹起来。相声老演员于连仲、连春建,话剧演员曹灿,歌手丁山等人心血来潮,竟在大堂里即兴演上了。有扮总经理的,有扮领班的,还有扮服务员的。大家临时编词,现编现演。相声术语叫“现挂”。这些演员在大堂里操练起来,您想有多热闹。就在大家“嗨”得正欢的时候,刘江老师沉着脸走了过来,生气地说:“你们光顾自己高兴了,想到别人没有?人家服务生怎么工作?又不好意思劝你们,领导怪罪下来可怎么好啊?我看大家还是散了吧。”说完,带头回了房间。众人嘴上不说,心里服气。“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大伙儿为刘江老师挑起了大拇指。

有一年春节,单位开年会,演节目的同事需要服装道具,我去八一厂租借。事不凑巧,几位朋友或有戏或外出都不在。我只好拨通了刘江老师的电话,他二话不说满口答应下来。晚上就通知我,第二天可以去取服装了。事后我才知道,因为节前大家都忙,不好找人。老爷子在大院里转悠了一下午,终于找到人,把事情解决好了。我忙不迭地道谢。老爷子急了,“咱爷们儿用不着谢字!”更让我没想到的是,此时刘江老师刚刚查出身患癌症。每每想起此事,我心里总是隐隐做痛,不是滋味儿。

癌症像一座山,压垮了无数患者。对于这座大山,刘江老师选择的是乐观面对。他早就被诊断患有胃癌,82岁那年,性情中人的他招待老战友,高兴得忘了一切,竟然喝光了一瓶茅台酒,当晚住院又查出了前列腺癌。之后不久,又发现肝脏上长了个肿瘤。这要是换了一般人,吓也吓死了。何况这么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能熬得住呀!可是他却笑迎病魔,积极乐观,毫不惧怕。羊年伊始,接受电视台采访,他还不忘幽默一把,“人家都说今年三阳开泰,我是三癌开泰。”

刘江逢人便讲,“要把每一天都当作最后一天来过,才能活得洒脱、快乐”。在接受治疗的同时,他积极配合抗癌,还发明了“话疗”和“音乐疗法”。“话疗”顾名思义就是把心里话都说出来,打开心扉把人生中的一些感悟也都说出来。心里一亮,心情一舒畅,病魔就绕着走。“音乐疗法”是因为他多年前就喜欢听音乐,古典音乐、交响音乐他都爱。每每徜徉在音乐的海洋,什么烦恼、病痛都会抛在脑后,这就是音乐给予的力量。

他说他和癌症和平相处,它不惹我,我也不招它。十几年过来,刘江老师乐呵了十几年,病情稍微好些,他还会出门购物。排队的人认出他来,让他先买,他坚决不从,说大家都等这么长时间了。唉!这个可敬可爱的老头呀!

孔子在《论语·雍也》中述:“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意思是说,怀有仁爱之心,胸怀宽广的人容易长寿。刘江老师走过了他人生95个年头。5月1日,在鲜花盛开的季节他走了,离开了他热爱的电影,离开了他热爱的观众,驾鹤西去。有观众在网上评价他,演了一辈子坏蛋,做了一辈子好人。刘晓庆在微博里回忆说,记得那年开会,刘江老师和张勇手住一个房间。我去看望我的伯乐张勇手,一见面他就大声训斥教育已是明星的我。刘江老师怕我难堪,主动躲在卫生间里呆了2个多小时,直到我离开了他才出来。深深怀念刘江老师,“高!实在是高!”

这位善解人意的好老头,这位给人们带来无尽艺术享受的艺术家,这位为电影事业献出毕生精力的电影人,真的走了!舍不得他的离开,“胡汉三”再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