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法女画家潘玉良
潘玉良在画室为汪德昭做塑像
巴黎一直是世界各国艺术家向往的地方,卢浮宫的艺术珍品,蒙马特的浪漫风情,无处不在的人文景观,令人难以忘怀。尤其在近代交流史上两国关系密切,影响至今。
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我国一些著名文学家、艺术家、音乐家都曾求学法国,与法国结下不解之缘。如巴金、冼星海、徐悲鸿、林风眠、刘海粟、颜文梁、刘开渠、吴冠中,还有潘玉良、方君壁、苏雪林等,他们深受法国文学艺术的熏陶。潘玉良是我国旅法最早最著名的女画家,曾两次远渡重洋,在巴黎从事艺术活动达50多个春秋。她的油画作品融合中西,色彩线条互相依存,用笔俊逸洒脱;气韵生动,赋色浓艳,别有趣味。
潘玉良一生中留下2000多件艺术作品,也留下许许多多可歌可泣的传奇故事。她原名杨秀清,又名张玉良。1895年出生于江苏扬州。她出生那年,父亲病故。8岁时母亲又撒手人寰。13岁时被赌棍舅父骗到芜湖,卖给了妓院当烧火丫头。在妓院4年之中,因拒绝接客,逃跑10次,毁容上吊数回,幸亏遇到芜湖盐督潘赞化多次相救,并且替潘玉良赎身,跳出火坑。
潘赞化早年毕业于日本东京早稻田大学,是同盟会会员。1913年,潘赞化和张玉良结成伉俪,张改姓潘,证婚人是陈独秀。婚后夫妇二人住在上海。潘玉良求知欲和上进心很强,潘赞化特请了一位老师教潘玉良读书。潘玉良天性对色彩敏感,喜欢画画。1918年考入上海美术专科学校,潘玉良十分珍惜这次难得的机会,勤奋刻苦,成绩优异,经常受到教师和校长刘海粟的激励。潘玉良自己说:“不止一次地从梦中笑醒。”因此,潘玉良也受到一些纨绔子弟的妒恨,一时间流言蜚语,漫天飞舞。潘赞化不为世俗偏见所动支持潘玉良。最后潘玉良以优异的成绩完成学业。
1921年留法勤工俭学兴起,潘玉良考取留法深造,从此远渡重洋,同行的还有苏雪林、林宝权、罗振英、杨润余等13名女生,在“法华教育会”安排下,离开上海港驶向遥远的欧洲。
潘玉良先到法国里昂“中法大学”学习法文。学校安排女生住在学院大门口一座小楼里,谁住哪间,与谁同住,由抽签来决定,潘玉良与林宝权、杨润余同住一室。苏雪林独住一个小房间,与她们为邻。苏雪林对潘玉良不幸的身世深表同情,她们之间结下了深厚友谊,终生不渝。
潘玉良是她们之间最勤奋最刻苦的学生。她一到里昂就到里昂大学附属艺术学院去上课。下课回校,又租来石膏模型画素描。苏雪林就站在她身后观看,为她的艺术才华和对艺术的虔诚所感动,她总是边看边叫好。潘玉良会唱京戏,有次学校举办同学会,有人故意提议要潘玉良唱,其意是默认自己是从娱乐场所出来的。苏雪林明白这些同学的意图,就出面阻止。没想到潘玉良却说:“我唱。”一口气唱了好几齣黑头戏。潘玉良经历苦海风尘,深知世态炎凉,言谈举止慎重,总是宽厚待人。
两个月后,潘玉良考进里昂国立美术专科学校学习油画,两年后毕业,考取巴黎国立美术学院,师从达仰·西蒙,与徐悲鸿师出同门。1925年参加意大利美术展览,获奖章和5000里拉的奖金。
1928年冬季,潘玉良学成归国,受聘于上海美术专科学校,兼任西画系主任。年底举办回国后第一次画展。中华书局还出版了一本《潘玉良画册》,其中《壮士头像》被当时的外交部部长以1000银圆收购,轰动一时。抗战期间,潘玉良以极大的热情投身于当时美术界义展义卖活动,发表讲话,谴责一些“知名人士”远离现实话多画少。结果受到了一些无耻之徒的诽谤攻击“妓女不能玷污象牙之塔” 等等谗言污语。潘玉良不为所动,她以加倍的努力投身艺术创作和社会活动。她创作油画《白菊》,寄托自己对艺术、对爱情的无限忠诚。
1937年,潘玉良为参加巴黎举办的“万国博览会”和举办自己个人画展,再次赴欧,此后就客居巴黎,开始40多年艺术生涯。旅法画家贺慕群告诉我:“侨居巴黎后我和潘玉良常有来往,在艺术上和生活上都曾得到她的指导和帮助。潘玉良生活并不富裕,但是生性豪爽乐于助人。她常留短发,喜喝葡萄酒,不拘细节,说话时声音很大,气势不让须眉,颇有男子气度。晚年时住在蒙巴纳斯附近的一条大街上,她住在顶楼,住房兼画室,生活清苦,但是勤于作画,有时候一天到晚在家作画,一天都不出来。1954年,法国曾拍过一部纪录片 《蒙巴纳斯人》,介绍这个地区文化名人,其中就有潘玉良,她是片中唯一的一个东方人。由于街区扩建,潘玉良住过的旧居已成为历史,只有住宅前面的喷水池,依然默默眷顾往昔的岁月。”
旅法画家兼收藏家吕霞光和潘玉良的丈夫潘赞化都是安徽人,他和潘玉良常有来往也很亲近。有一次吕霞光喝了葡萄酒后,回忆起老友潘玉良时慷慨陈词,不能自已。他说:“1945年,潘玉良出任中国留法艺术家学会会长,她联合学会同仁强烈要求并且公开致电国民政府,要求政府收回日本占华期间抢劫的中国艺术作品。该文发表在当年4月28日的巴黎报纸上。”说起绘画,吕霞光翘起大拇指说:“潘玉良是最能吃苦,最有恒心,最不示弱的女画家。不简单!不简单!”
中间为潘玉良,1965年摄于巴黎
潘玉良还参加过法国的51届、55届、56届“法国独立沙龙展”,油画《裸女》参加1946年“秋季沙龙展”、联合国举办的“现代国际艺术展”,并且在美国、英国、意大利、希腊等国巡展。荣获过“法国国家金质奖章”、“巴黎大学多尔烈奖”、“法国艺术家协会鼓励奖”、“ 比利时布鲁塞尔银奖”等等。潘玉良除油画之外,还创作了雕塑《格鲁塞头像》和《蒙德梭鲁头像》,分别为巴黎尚拿士奇博物馆和法国国立教育学院收藏。潘玉良也擅画水彩、国画、版画、素描,她画路宽广,长期推陈出新,勇于探索。
国画大师张大千题誉:“为国画正派,犹可佩也”。潘玉良的个人传记载入法国出版的《世界大师、雕塑家、素描家、版画家大辞典》和《法国拉鲁斯绘画词典》等大型艺术辞书。巴黎是艺术家从事艺术和学习的艺术圣地,这里汇集了世界各国的艺术家,这里也是流派纷呈、思潮变幻的大舞台。作为一个职业画家,既要为艺术而探索,又要为艺术而生存,是多么不容易啊!潘玉良在巴黎与侨界也常有来往,她为物理学家汪德昭做过塑像。
1960年潘赞化在安徽病逝,潘玉良悲痛欲绝,遥望蓝天,忧郁成病。此后身体时好时差,随着年岁的增长,体力的衰退,她更加思念故土和亲人。
旅法画家朱德群在大茅屋公共画室认识潘玉良之后,除了一起画速写之外,平时也有来往,潘玉良在巴黎独身一人,朱德群和夫人董景昭经常去看望她。作为早期绘画界的前辈,潘玉良为人热情,总是把巴黎的情况介绍给他们。潘玉良天性善良,待人真诚,她喜欢天真美丽的董景昭,总是亲热地叫她:“小妹、小妹……”潘玉良患有严重的鼻窦炎,久治不愈,讲话时鼻子常常发出“吭、吭”之声。后来西医采取手术疗法,6个月要开一次刀,十分痛苦。她对朱德群夫妇说;“我早晚会被此病夺去生命,我死之后,你们来送我走……”
1976年她给儿子潘牟信写信:“我一接到家信,就想到我的问题……我想把身体养好了,就回祖国了……” 在法国,画家属于自由职业者,要靠卖画维持自己的生活,巴黎又是高消费的城市,潘玉良为人诚实,不善于和画商打交道,没有代理商代理她的作品出售,她更不会经营宣传“推销”自己,历年来,卖画极少。尤其是到了晚年,年老体衰,往往入不敷出。只能靠社会补助金维持生计,一个人过着无依无靠的日子。
潘玉良生活的圈子很窄,其中王守义是她极少数的好朋友之一。王守义是早期来法勤工俭学学生,与潘玉良是先后的同学。王守义为人善良,富有同情心,他在巴黎圣·米歇尔街开了一间中餐馆,取名叫东方饭店。
他工作之余,经常去看望这位清贫的老同学。有时候早上去看望潘玉良,陪她到公园散步,中午一起到他的餐馆用餐。有一年潘玉良的画室漏雨,不能作画,也是王守义去买材料修理装修。多少岁月,多少风雨,多少真情,王守义总是默默的接济帮助这位老画家,给她带来一丝温暖。
1964年中法建交,黄镇出任首任驻法大使。黄镇早年毕业于上海艺专,是潘玉良先后同学,他几次去看望老同学潘玉良,同时介绍祖国的发展情况。潘玉良顿生回国看望亲人,从事写生创作之念。她写信给她的儿子,要他办理回国探亲手续,可惜宿愿未了,“文化大革命”烽烟已起。等到运动结束,潘玉良已是百病缠身,医生不允许她再作长途旅行。她唯一的希望是,能在有生之年把自己的作品运回祖国,给祖国的亲人一睹庐山真面目啊!
“边塞峡江三更月,扬子江头万里心。”(潘玉良诗)。愈是暮年,潘玉良思乡之心愈切,尤其到了最后的岁月,自知来日无多。女画家的枕头下面,总是留有一张字条,下面写着:“这是我的家信,如果我死了,烦朋友们将这封信寄给小孙潘忠玉作纪念。中国,安庆市,郭家桥 41号。”
1977年7月22日,潘玉良在病贫交迫之中,默默地离开了人间。死后王守义花重金在蒙巴纳斯墓园,为潘玉良买了一块使用期100年的墓地。大理石的墓碑,镌刻着中法两国的文字,“艺术家潘玉良之墓”,上面还刻着潘玉良自己刻的浮雕雕像。这位传奇一生、勤苦奋斗的女画家,最后穿着中国的旗袍,遗留下丰富的艺术作品,带着遗憾长眠于法兰西的土地。
潘玉良水墨画《 读书女子》,画于1954年
1985年,经过吕霞光等人的努力,在中国驻法使馆的帮助下,将潘玉良的遗作共计2000多件,运回潘玉良的故乡安徽省博物馆,筹建“潘玉良纪念馆”。潘玉良的生前愿望,潘玉良的艺术心血结晶,终于魂归故里与祖国人民见面。
潘玉良纪念馆开辟了三大间展览室,长期陈列她的作品。苏雪林评价潘玉良的作品说:“玉良的画作,轮廓极正确,线条极遒劲,每一幅都是魄力磅礴,元气淋漓,极阳刚之美,正是表现她整个人格,也就是表现她的个性。”苏雪林希望潘玉良的艺术作品能保留永久,现在,这个愿望终于得以实现。
(作者为旅法侨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