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菏泽牡丹

武大樱花树下的花仙子.jpg

洛邑国色、曹州天香,海内有名。我以前看过洛阳牡丹,今天又来菏泽,忆想流年,不觉一叹,我已是10年未谋牡丹面了。

今年天暖,未到谷雨,花就开了。花期仅七八日,即残败。我走进园中,“牡丹花尽叶成丛”了,想学古人风雅,“归去不妨簪一朵”,也成痴想。春意未阑,花却先空了。我没有赶上好时候。红艳初歇,碧芳始凋,众花谢后的冷落何堪?风中仍飘着花的余香,匆匆春色里,就不免由花容的易衰而感喟生命的迟暮,竟至要抓笔来做一篇《花祭》。

晚春寂寂,我来为牡丹送行了。

《聊斋志异》里的《葛巾》写到了牡丹,说“曹州牡丹甲齐鲁”。这里的牡丹是有一点野性的。花叶交荫的园子,望之辽阔。篱边之花不似盆花玲珑,烂漫之气独能胜之。

菏泽人种花如种田,千亩沃壤,姚黄芳馨,魏紫鲜丽,十万芳葩,可谓盛矣。如许,“始足壮此花之大观,畅此花之神色”。不论花品,只这样大的面积,恐为他处所无,说是“甲天下”,谁会奇怪呢?

聊以慰心的是花尚未落尽,留在那里的是几朵初绽的绿牡丹,本地人呼为“豆绿”。绿牡丹不常见,在只剩数点残红的园子里,很显眼,像是在等着迟来的我。绿牡丹花色素淡,同枝叶相映,浓浓淡淡,真如水墨染出。

有一株叫“玉翠荷花”的,躯干粗若碗口,由明人栽植,400多年了。株型和树龄在中国的牡丹里皆可为冠。旧圃老树,著花犹能繁艳,真当得“天下第一香”五字。可惜红销香散,粉落形残,只剩一片碧叶了。静中默对,美艳之花虽无思想,寥落衰红却含不语之情,仿佛唐人诗境又到心间:“堕香残蕊亦成吟。”中国诗人的妙处,是能够巧解花语。李杜元白、苏辛周柳,谁做不出几首咏花诗呢?人情花意,俱在平仄间,而为其撰记志谱者也代不乏人。我却欲寻佳句不得。只怪花气不再袭人,晚花将散,疏香寂寞,时还在暮春,就已透着秋日的况味了。流连余芬里,想花中仙子敛迹他去,不觉怅然。时光在悄默中消解着一切,谁能久驻呢?幸而菏泽作家张存金以牡丹画册相赠,千花万叶,真是满纸红翠,我遂能遍赏众芳。春英娇艳,碧鲜粉丽一时都聚眼前,心爱悦之。花丛飘溢春香,仿佛画黛弯娥的望中仙人浅笑纸上。恰是“每一展阅,不绘而色态宛然,不圃而品伦错值,虽赤暑玄霜,群芳凋后,亦复香气袭人,不春而春也。”艳花易惹绮思,就乐于独坐浸月的篱下,念些吟花词。人花交咏,恍如听到远天传来温飞卿的那一联诗:“欲绽似含双靥笑,正繁疑有一声歌。”国色微酣、天香乍染的景况竟好像可以从这诗句想见一斑。

花美,如醉看远山芙蓉,西施杨妃新妆之面不过如此吧?

纸上识得花仙面。品名为天香紫、日月锦的,不看花,只瞧字面就觉得美。菏泽牡丹的种类多,我不知道谁能独占花魁。赵粉为菏泽本地花,白若堆雪,金色的花蕊闪过一抹太阳的光痕,尤以花心一点媚红映人眼目,如见素花仙媛斜立含羞,绘形,大约只合工笔,不宜写意。白玉翠则更甚之,花瓣泛光浮莹,似溢香冷之气。柳泉居士写的“香玉”,即是崂山上的一株白牡丹,花妖粉颊,同其明艳吧?

菏泽牡丹以红色为常,开在碧枝间,虽则到了零落时节,忆想满树红花,也如见美人的酡颜;而在绿叶上伸展的柔细的纹脉,则似一道入鬓的长眉。不禁口诵李白“一枝红艳露凝香”之句,像是真就“坐香傍色餐流霞”了,席旁若有吹箫度曲者也。

《花月令》说,三月“牡丹始繁,麦吐华”。牡丹园里虽是落蕊一片,鲁西南的麦田却应季而春,自有一段芳鲜。暮春的田景也颇恼人。一个菏泽人到了远方,看到牡丹,总会易撩乡情吧?我的家不在这里,也会赏花而动心,是想能够常常醉卧花影而使春光不逝。

谢别而去。得几粒牡丹籽,远路携归。离了齐鲁村野,种得活吗?我断无莳花学圃的神通,只好留待梦中敬问花神吧。

(标题题字/吴志实)